陈默是跟着冯保一同出的北安门。

两个月前,头次进城时他走过这条路,那时他还是小火者,那时夜半无人,那时纵马而行,那时前路渺茫。

现在他再次踏上这条路,身份仍旧是小火者,时近黄昏,身趴门板,不良于行,前路仍旧看不清方向,兜兜转转,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最起码,他多了许多牵挂。

日头西坠,残阳似血,回望皇城,点点碎金笼罩之下,如同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安乐堂内已经冒起了炊烟,陈默跟冯保在东厂番子的押送之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城门,大队番子撤回,只余十人留了下来。为首之人名唤庞海龙,是个二档头,于鹏飞(张鲸的亲信,点心房一节有出现)的亲信,长的圆盘大脸儿,大红飞鱼服罩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英气。

见门板上陈默频频回头,他纵马来到旁边,压低身子冲陈默嘻嘻一笑:“行啦,看半天也没用,再等一会儿,你那意中人就该跟厂公入洞房了,你小子是别想啦!”

“你——”陈默双拳紧握,怒目而视,却被旁边的冯保拽了一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怒火压回去。

“你什么你?还以为是惜薪司掌印,陛下红人儿么?”庞海龙突然变脸,呸的冲陈默吐了一口,手中马鞭翻了个鞭花,啪的一声抽在了陈默的后背上:“看什么看,赶紧走,信不信下次抽你的脸!”

“放肆!”庞海龙话音尚未落地,玉河北侧光秃秃的榆树后边突然传来一声娇斥,循声望去,一位少女俏然靠在树旁,脸蛋儿冻的通红,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春桃,你怎么来了?”陈默暂时忘记了庞海龙,诧异的望着已经走到桥那头的春桃。

庞海龙本待发怒,一见是李太后身旁的人,还是未来厂公老婆最亲密的姐妹,顿时哑了火,努努嘴,示意抬门板的杂役将陈默抬过去,自己到底没敢上前。

冯保微微皱了皱眉头,见陈默已经被放到了春桃的对面,收回视线,索性将后背背的包袱放到桥头,一屁股坐下去,靠在桥栏养起神来。虎老雄风在,一众番子见状,见庞海龙没有表示,干脆也纵马靠了过去,下马歇息,待庞海龙反应过来时,也没了话说,狠狠一勒马缰,纵马冲过桥,扬鞭远去,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疼么?”春桃的脸颊尚有些肿,蹲下身子望着门板上趴着的陈默,眼睛用力眨了眨,强忍着没有落泪。

“好多了,”陈默想翻身坐起来,伤口撕心裂肺的疼,只好重又趴了下去:“想不到最后一次见面是这么个模样,让妹妹看笑话了。你来太后知道么?”

春桃想不到这当口陈默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禁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忍说他,点点头:“你别替咱担心,娘娘特许咱来送送你。”说着话从身后解下一个花布包袱放到陈默脑袋旁边的门板上:“这是些换洗衣服,还有你托人给琪儿姐姐的银票……”

陈默神色一黯,打断春桃:“琪儿她……?”说完这仨字,却又不知如何问,只好闭上了嘴。

“姐姐……”春桃欲言又止,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姐姐很好,你放心就是!”不好又能如何,凭你现在的身份,不过多一份烦恼罢了。

“那就好!”陈默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对了,”春桃突然想起什么:“包袱里还有两封信,一封是你义父写给你的,你猜猜第二封是谁写的?”她不想把别离搞的过于伤感,索性卖了个关子。

“郑淑嫔?”

春桃摇了摇头,呸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怎么气的郑淑嫔,听说你从延祺宫出来以后,她命人将你所用的那条板凳被褥等物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会给你写信?想的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