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审案尚属首次,申时行跟潘季驯都觉得朱翊钧此举有些儿戏。不过,二人都是有城府的人,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审案的地点选在前殿东配殿覆仁斋,正厅之内靠东摆了两张长条桌子,申时行居中而坐,左右分别是潘季驯与司礼监掌印张宏。

南北各摆了一溜椅子,张鲸,华富贵,张诚,孙秀,陈矩,田义等一干有头脸的太监分别就坐,就连缠/绵病榻二十多天的高忠也被抬了来,加在一起足有十数人,神色各异,交头接耳的小声谈论着,等待里间儿旁听的朱翊钧的命令。

不知为何,虽然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杀陈默,朱翊钧却仍旧有点紧张。望一眼对面闭目凝神安然坐着的李太后,再扫一眼李太后旁边的思琪跟春桃,他咬了咬牙,冲门口站着的陈友点头。

陈友知机,匆匆出了里间,走到申时行旁边附耳说了一句,便见申时行拿起醒木一拍,威严喝道:“带人犯陈默!”

声音既落,早就已经等在外边的大汉将军急忙将陈默抬进了正厅。

门板落地,陈默在大汉将军的帮助下坐起身来,冲着正中的三人一拱手:“小人陈默,参见大人,参见老祖宗,请恕小人有伤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无妨!”潘季驯心中有愧,抢着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陈默,不禁上下多打量了几眼,见其身裹大氅,裸露在外的手脚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微皱着浓眉,眉间一点嫣红,眸子黑白分明,鼻梁挺直,虽面色苍白了些,仍旧与其他宦官不同,少了些娘娘腔,多了些英武之气。

申时行同样在打量陈默,其实不仅仅他俩,厅中所有的人都在打量陈默——因为一个小火者,这么多跺跺脚紫禁城都要颤上一颤的人物齐聚一堂,打从太祖立朝,今日可是头一遭。

“正月初八夜,灯市初开,偶有火灾,你不问青红皂白,指示大汉将军斩杀数人,其中包括卖灯的商家,饭馆的跑堂,天桥耍杂耍的老者,甚至亲自杀了一人,这事可是有的?”

申时行头戴乌纱,身穿一品仙鹤绯袍,面无表情的问道,边问,边不落痕迹的扫了张鲸一眼。

陈默知道今日审案的人都是谁,闻言道:“回阁老,有的!”

“那魏允祯等科道言官参劾你故意杀人,争功邀宠,也是真的了?”

申时行这个问题一抛出,里头的朱翊钧暗暗点头,张鲸孙秀等人却耸起了眉,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知道张居正是你的坐师,知道你跟冯保走的近,可也不能这么帮着陈默吧?

张鲸心头暗火,视线从孙秀那里挪开,望向张宏,略眯一眯眼,暗道:“老东西,你这陪审官儿是看戏的不成?”

“小人冤枉,阁老莫听他每搬弄是非,当时情形,灯市之上的老少每瞧的清楚,随便找几个来问问,便知端倪……”

“住口!”张宏已经七十多了,苍白的脸皱的像块缩了水的苹果皮,说话都有气无力,却在得到张鲸暗示之后,不得不出口喝止了陈默。没办法,他虽然不想再参合后宫的是是非非,可他毕竟老了,日后还指着张鲸,实在是不敢得罪啊。

“无端杀人,竟然还敢颠倒黑白?来人啊,传房守士费远宏孙承宗!”

张鲸看着陈默面色大变,心中暗乐,却不知道陈默在惊讶什么。

工夫不大,三人在大汉将军的带领下进了正厅,陈默回头望去,正瞧见孙承宗冲他挤眼,不禁会心一笑,心说这孙承宗也够坏的,胆子还挺大,居然也跑去“作证”,就不怕得罪了张鲸,以后日子不好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