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塞车,令蔓心急如燎, 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 即刻飞到医院去。

等她赶到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幸在外婆抢救及时, 暂且脱离了生命危险,转移到监护病房去了。

外婆很疲惫, 但迟迟不肯睡去, 一直在等令蔓来。

令蔓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 病房里只有夏雨柔在, 李俨时父子去楼下缴费了。

令蔓跑到床边,紧紧握住外婆的双手。

那双手骨瘦如柴, 冰凉得不像话。

令蔓心里难受,头埋在床边,嘴里默默念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雨柔无言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外婆倒是豁达,声音虚弱却笑着说:“你们两个干什么, 我还没死呢!”

夏雨柔啐道:“晦气!您的命还长着呢。”

外婆苦笑:“长什么长, 我都九十岁了, 活不了几年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正好让你们有点心理准备。”

夏雨柔不停摇头, 泪如雨下, “胡说, 你不会有事的。”

外婆说:“这一次没走成, 是老天觉得时间没到,哪一次我要是真的回不来了,你们也别太难过,阿来会接好我的。”

夏雨柔仍是摇头,早已泣不成声。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示意二人离开,病人要早点休息。

从病房出来,夏雨柔彻底压抑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令蔓被她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低喊一声:“能不能别哭了?”

夏雨柔止住哭声,抽噎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外婆都这样了,你还能这么冷静?”

令蔓反驳:“哭就能解决问题吗?”

“难道亲人病危,我连哭一下的权利都没有了?”夏雨柔不平道:“也不知道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太煽情,还是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太冷血。”

令蔓没有接话。

夏雨柔发着呆沉默了一会儿,心情终于稍微平复下来。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她声音恍惚地说:“记得你小姨出生之前,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们都宠着我陪我玩,你外婆天天蒸馒头给我们吃,那个时候外公外婆身体都还很健康,没有一根白头发。”

“后来……我长成大姑娘了,要嫁人了,小小的你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叫,我一边踩缝纫机一边哄你,每天忙到夜里两三点才能睡觉。”

说着说着,夏雨柔的眼眶又渐渐泛红:“再一眨眼,你长大了,我也从少女变成了妇女,外婆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这么多年,外公走了,你爸走了,现在连她要离开我们了,以后……以后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了。”

令蔓静静听着,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她伸手搂住夏雨柔的肩膀,轻轻拍打。

夏雨柔抬起头看着她,感叹道:“时间真的不等人,你现在也许还体会不到这种恐惧。人到了一定年龄,日子就是过一天少一天,你外婆走了之后,很快就轮到我们这一辈了,总有一天妈妈也会离开你。”

令蔓不愿面对这个话题。

她打断夏雨柔:“妈,别说了。”

夏雨柔偏要往下说:“妈妈为什么一直催你早点成家?就是因为你是独生女。你外婆走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等我走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不放心啊。”

过早地谈论这个残酷的话题,使令蔓的内心被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感所包围住。

令蔓强颜欢笑:“妈,就算只有我一个人过,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了。”

“一个人过?”这句话领夏雨柔瞬间敏感起来,“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过吧?”

“讲不准啊。”令蔓闪烁其词地回答,“如果一直遇不到合适的,就一直不结婚呗。”

“胡说!”夏雨柔打断她,“你们这代人老提倡不结婚,追求自由。你们是自由了,但也太自私了!”

令蔓闷不吭声。

夏雨柔接着说:“你有没有为你妈考虑过?我辛辛苦苦奋斗大半辈子,就是为了看女儿嫁一个好人家,将来让我抱孙子。人这一生不管是功成名就还是碌碌无为,最终不都图一个家庭圆满吗?你只顾自己享乐,完全不考虑长辈的感受,是不是不孝?!”

“再说了,妈又不是逼你嫁哪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张教授论人品性格长相家世,哪点不好?”

话题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这上面来了。

令蔓叹了口气,说:“妈,我知道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夏雨柔拍拍她的手,说:“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要是能在你外婆走之前看到你幸福地嫁人,也算是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令蔓沉默不语,终于点了点头。

*

经过一段与夏雨柔之间的漫长拉锯战,令蔓终于答应跟张教授交往试试。

夏雨柔仿佛一夜回春,眼角皱纹都淡化了不少。

这件喜事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每天叮嘱令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张教授的车接她出去约会。

最近李倬云也不爱待在家里,每次见到令蔓跟张教授在一起,他就心情复杂。

他出门的次数比令蔓还频繁,天天跟史亚松等人混在一起。

史亚松又惦记起令蔓,问:“蔓姐最近在忙什么呢?感觉都一个世纪没见到她了!”

卢佩珊郁郁寡欢地说:“还能在忙什么,忙着陪姐夫呗。”

“姐夫?!”

众人一听,无不竖起耳朵凑了过来。

八卦之魂在燃烧,他们逮着卢佩珊刨根究底地问了一通。

卢佩珊虽然心情低落,但还是很配合地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了。

李倬云留了个心眼,人后找来卢佩珊问:“令蔓找对象,你不高兴么?”

“也不是不高兴吧……”卢佩珊嘟着小嘴,嗫嗫嚅嚅:“就是觉得蔓姐好像突然间被别的男人抢走了,以后她会有自己的家庭,跟我就没那么亲了。”

李倬云瞪大眼睛,差点想跟卢佩珊击个掌。

对吧!

是吧!

就是这感觉!

——这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这么说他也会不高兴,并不是不正常的咯?

得知身边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并不是全心全意地祝福令蔓跟张教授,李倬云瞬间觉得好受多了。

数日以来积郁在他胸口的烦闷和不解,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