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儿是除夕,需得守岁到子时,所以带着一双弟妹放完烟花后,朱福给弟弟妹妹梳洗一番,就领着他们去小屋子里面玩儿,将堂屋留给长辈们闲话家常。

郭氏虽然上了年纪,可因如今事事心顺,身上的病痛早没了。又因年轻的时候常常下地耕作,身子也算硬朗,如今又享到了儿孙福,瞧着家里子孙一个比一个出息,老人家如今健步如飞,一顿能吃两三碗。

卫三娘怕婆婆守夜累着,劝着说:“娘,媳妇跟弟妹陪着孩子们守着就行,您还是先去歇着吧,别熬坏了身子。”

郭氏满不在乎地挥手道:“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心里有数,累不坏。如今你们的家业都蒸蒸日上,也存了些银两,又花钱给我请大夫看病,我身上哪里还有什么病痛啊,早就好了。”

余氏笑答:“嫂子,你就别管娘了,娘如今身子好得很呢。”她跟卫三娘妯娌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以前他们一家还在乡下的时候,也没有抱怨过老大一家,如今跟着进城享福了,自然更是感激老大家。

再也不用住在那漏风漏雨的茅草屋了,再也不必上山挖野菜吃了,再也不需要种那收不了多少粮食的庄稼地了......最主要的是,贵哥儿如今考学的事情有着落了,还住着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余氏如今真是做梦都在笑。

朱喜帮着朱福一道给弟弟妹妹洗了脚后,又烧了一大锅开水,泡了壶茶水端到堂屋来,给几位长辈奉茶。

余氏自己没有闺女,所以很是喜欢几个侄女,见朱喜端了茶水来,她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喜姐儿忙了一天了,也去歇着吧,咱们自己倒茶喝。”余氏一边笑说着,一边就给婆母跟大伯大嫂还有自己夫君倒茶,最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端起精致的白色瓷杯,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到鼻尖处,嗅了一口说,“真香,这茶真香。”

朱贵笑道:“娘,这是碧螺春,好些钱一两呢。”

余氏咂嘴,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留香,但是也心疼,这东西虽然好,可咋的这么贵呢。

郭氏年轻的时候跟着自己夫君过了段时日好日子,朱老爹以前农闲的时候有跟着商队跑过,过年会带着钱回家,顺带着也会给妻儿捎带些奢侈品回来。朱家以前在村子里算得上是家境好的人家,只是后来闺女走丢了,朱家花了不少钱托人帮忙寻找,家里已经是空了不少,后来长子要娶城里姑娘当媳妇,朱老爹便做主将一些家产房舍变卖。

他总想着,自己还算硬朗,将来总能赚更多的钱。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少日子,朱老爹跟着商队出去跑货,途中就遭遇了不测。后来跟他一起出去的人用驴车将他尸首运了回来,说是沿途感染了风寒,是病死的。

其实郭氏心里清楚得很,他哪里是因为感染风寒,他是思念闺女,终日心郁成疾而亡。

想到此处,郭氏伸手抹了把浑浊的老泪,又见今儿子孙都在,便开口道:“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桃花如今过得怎么样......当初她肯定是被拐子拐走了,也不知道当时被卖去哪户人家当使唤丫头,如今可有成亲生子了。”

妹妹被拐,这是朱大一块心病,当初是他带着弟弟妹妹进城看灯的。结果只一个转身的功夫,妹妹就不见了,她当时才四岁啊!

那些拐子拐了小孩,都是卖去牙行的,他当初也去周边牙行都寻遍了,根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妹妹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愣是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这么些年来,朱大没有一日好受过,纵使娶妻生子,夫妻和睦,父子同心,小家虽不多富裕,但也温馨......

可每每只要想到妹妹,他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总觉得妹妹还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等着他去救。

沉默半饷,朱大开口道:“娘,咱们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朱二闷声道:“哪里那么容易,以前没有找得着,如今都二十年过去了,哪里说找就能找得着的,无从下手啊。”

朱大坚持道:“我出远门去找,从邻县开始,一家一家去问,总能找的着。”

卫三娘明白丈夫心里的苦楚,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对坐在上位的郭氏道:“娘也别急,总会有法子的,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总会有机会寻着小妹的。”她垂眸想了想,又道,“等过了年,不但贵哥儿要参加县里的考学,禄哥儿也会先参加县里的武考。”

长子要武考的事情,卫三娘之前不大懂,也不大愿意。儿子养这么大了,她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也担心这武考考中将来会去边关御敌,刀剑无眼,她怎能不担心儿子。

后来还是福姐儿帮着劝自己,说了好一通道理,她才想得通。

郭氏还是头一遭听闻长孙要武考的事情,当即愣了愣道:“怎么回事?”

朱禄就坐在下面,闻言回祖母的话说:“孙儿不想一辈子这么碌碌无为,孙儿想考取功名。”他薄唇紧抿,眼前出现赵铁花秀美的容颜来,越发下定了决心道,“孙儿念书不成,玉楼说可以参加武考,所以孙儿想去试一试。”

“习武是好事,能够强身健体,可那战场却是刀剑无眼啊。”郭氏道,“你是我朱家长孙,又到了年岁,该成家绵延子嗣才是。”

朱禄道:“奶奶放心,孙儿定会成家的,不过,孙儿如今一事无成,又有哪家的好姑娘会愿意嫁给孙儿呢?”他原本憨厚老实,就算在亲人面前,也是不善言谈的,可如今能够说得这般振振有词,还是因为心里想着心仪的姑娘,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继续说道,“都说好男儿当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祉,连一个女子都知道要为民除害,孙儿堂堂七尺男儿,应该要比女子做得好才是。”

朱贵望了堂兄一眼,聪明如他,心中自是一番了然,遂起身道:“祖母大人,堂兄说得对,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何况,这武考其实跟科举一样,中了名次都是可以位列朝堂的。往后咱们家一文一武,岂不是美事一桩?”

郭氏倒不是迂腐之人,一味想要绊着子孙留在身边孝敬,他们若是有前途,又能关耀门楣,她作为长辈的定然开心。可毕竟不是像贵哥儿那般做文官啊,那当小兵哪里能那么容易,战场上的小兵,都是那些大将军们封官加爵的垫脚石!

“你们出息,这是好事,可毕竟这战场......”郭氏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舍不得啊......”

小屋子隔音不好,外面堂屋长辈们说话,朱福听得一清二楚。

暖姐儿在屋子里玩陀螺,玩了一会儿仰头问道:“二姐姐,娘说哥哥要武考,这是真的吗?”

朱福摸摸妹妹圆圆的小脑袋,轻轻点头说:“哥哥出息,咱们为他开心才是。”

暖姐儿什么都不懂,轻轻应了一声,又玩起陀螺来。

寿哥儿坐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子,眼巴巴望着小姐姐在玩。

“弟弟怕冷,等明天才能玩。”暖姐儿见寿哥儿望着自己,她则收起陀螺,趴在床边玩着寿哥儿小手说,“二姐姐说你要乖乖躺在床上,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小姐姐教你玩好不好?”又摸他脑门前那块桃形的黑发,笑嘻嘻说,“弟弟要乖的。”

寿哥儿打了个哈欠,水洗过般清澈的黑眸望着暖姐儿,旋即轻轻点头。

暖姐儿脱了小鞋,爬上床去,又解了外面的袄子,然后抱着弟弟躺下说:“寿哥儿,咱们还不能睡觉的,小姐姐陪你玩会儿,嗯......给你说故事可好?二姐姐每天晚上都说故事给我听。”

“说故事......”寿哥儿轻轻笑了起来,白净的小脸透着玉般的光泽,小手轻轻拉着暖姐儿的手,“孙猴子的故事,打妖怪......”

朱福见弟弟妹妹玩得开心,就走了出去,站在堂屋中道:“奶奶,如今太平盛世,哪里有那么多仗要打。再说了,哥哥这是去参加考试,不是去参军,朝廷开设武考,目的就是招揽天下习武之才,使平民百姓不仅仅只有参军才能谋取功名......我听沈大哥说,朝廷有金吾卫,有御林军,有千牛卫,这些都是保护皇帝保护皇宫保护皇城的,轻易不打仗。”

郭氏闻言有些动摇起来:“真的不会去打仗?”

朱福笑着走到郭氏身边,抱着她手臂道:“轻易不打仗!如今国泰民安,正是太平盛世,就算将来四周蛮夷敢侵犯我中原国土,那也有戍守边疆的忠臣良将呢,根本轮不到哥哥这样的平头小百姓爬上去的人上战场。哥哥倒是想去,人家还不干呢,人家肯定想,哼,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抢老子饭碗,活腻了!”

朱福学着以前电视剧上看到的那些粗人,模仿着语气,倒是将一家人逗得乐起来,那沉重的气氛也一扫而光。

“那就好。”郭氏这才算松了口气,不再阻止朱禄考前程,但既然说不到孙子,就将话题扯到长孙女身上来,“喜姐儿过完年十七了,多大的姑娘了。”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