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镜望了望自己伤势,并无大碍,他是习武之人,能够判断得出只是皮外伤而已。又见前面不远便是一处村落,往后面回城的话,怕是还得赶一段路,况且,那些人既然走了,怕是不会再来。

“几位不必了,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他向着沈玉楼几人道了谢,就要抱着女童进马车去。

沈玉楼伸手阻止道:“赵大人请慢。前面便是梨花村,我们的确去村里要办些事情,赵大人的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但还是得好好处理才行。不若这样吧,阿禄你先驾车带着阿福几个跟赵大人先去梨花村,我骑马快些,去城里请位大夫来。”

赵镜见这沈玉楼虽然年岁不大,又是小地方的人,不过言行举止都与一般人不同,心里也暗暗留了意。

垂眸想了想,上任不急于这一时,倒不如先跟着一道去梨花村,到时候再问问城里面的情况,顺便也好探下民情。

沈玉楼骑马折身回了县城,朱禄跟赵镜则驾着马车往梨花村去。

梨花村坐落在山坳里,是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口有一棵粗脖子大树,进村的路比较狭窄,马车根本进不去。

朱禄将马车驾到路边的田埂边停下,将缰绳拴在树根处,方侧身道:“这进村的路蜿蜒崎岖,马车进去会不稳,赵大人不若也将马车停在这里。”又说,“赵大人放心吧,这进出村子来来往往都是村民,不会有人偷车的。不过,重要的东西还是贴身带着为好。”

赵镜笑着朝朱禄抱拳道:“多谢兄台提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心里暗道,没有想到这松阳县人才辈出,还没进城呢,就遇到两位身手不凡的年轻壮士来。

此时刚好朱喜探出头来,她乌发只上半边松松挽了个圆髻,圆髻斜斜往一边歪,剩下的头发挂在胸前,发间簪着一朵粉白色的珠花,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面容婉约甜美,整个人乍一瞧着,就像是从山涧清泉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出奇的秀丽端庄。

赵镜心里不由也猜测起来,这少女真的只是松阳县普通百姓吗?若是穿戴好些,瞧起来不比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差。

朱喜没有敢往赵镜方向望过去,但是敏感地能够感觉到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朱喜脸刷一下红了,下了马车就往自己哥哥身后靠了靠。赵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赶紧别开目光,刚好鲍妈妈将女儿抱下车来了,赵镜便伸手将女儿接过来,抱在怀中。

赵镜此番来松阳县上任,只带了一个能照顾女儿的鲍婶子,还有一个家丁老全。

赵镜是寒门学子,其父在世的时候十几岁便中了秀才,但是后来一直未能考中举人。待得三十多岁中了举人,却突然暴毙身亡,随后母亲也跟着去了。父母亡故的时候,赵镜已有十多岁,当时已经跟同村的姑娘方氏定有亲事。

在叔伯的帮衬下,服孝期内头一个月办了喜事,三年后真正圆房,只是次年方氏在生产中故去。

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赵镜一直带着女儿过活,未有续娶。

此时已经艳阳高照,空气中有淡淡桃花香,不远处的山坡上,隐隐有了绿意,春光无限好。

暖姐儿被朱福抱下马车后,目光一直落在赵镜怀中女童身上,见小妹妹长得粉雕玉琢的,她轻轻笑了起来,背着手走过去主动说话道:“你往后也住在松阳县吗?那我可以找你去玩。”

女童梳着双环,粉白的团子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然是有些认生,她闻声望了暖姐儿会儿子,又伸手紧紧抱住赵镜脖子。

鲍婶子笑着道:“小姐这是害羞了呢。”说着便伸手从赵镜怀里将女童接过来,抱着她跟暖姐儿说话道,“小姐一个人惯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些人,有些认生。”

暖姐儿伸手去够了够女童小手,然后捂着嘴巴笑起来道:“跟弟弟的手一样软。”之后就一直逗着女童说话。

女童起初有些娇羞,但见暖姐儿一直笑哈哈的,她也跟着笑起来,跟暖姐儿关系也好了些。

养奶牛的是一户姜姓人家,夫妻两个,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十四岁了。

梨花村比杏花村较为落后一些,一路走去,村民们住的都是土房,没有一户人家是青砖瓦房。

姜家土屋门前用泥巴围成一个栅栏,栅栏内两边各搭有一个猪棚跟牛棚,两头奶牛就拴在牛棚里。

“你们就是来俺家买牛的?”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奇地望着朱福几人,见不认识这些人,便将目光投落在朱禄身上,立马笑了起来,“朱大哥,我爹娘刚才还念叨你呢,他们是你朋友吗?都进来屋子坐。”

朱禄之前跟沈玉楼换着天来这户人家托牛奶,所以少年认得他。

“沈大哥呢?沈大哥怎么没有来?”少年好奇地左右望了望,一眼便瞧见村口处沈玉楼正在拴马,他大笑着朝沈玉楼挥手道,“沈大哥。”

朱福带了些鸡蛋糕来,递给那少年道:“这些糕点就是用你们家奶牛产的奶做出来的,你们尝尝看,是不是比旁人家的好吃?”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土屋里唤道:“阿爹阿娘,沈大哥跟朱大哥他们来俺家了,你们快出来。”

“这么快就来了?”闻声从土屋里走出一个身形偏于枯瘦的妇人来,妇人面色有些蜡黄,却是一脸喜气,见外头忽然站了这么些人,倒是露出几分庄稼人的腼腆来,“这几位,哪位是东家?”

朱福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哥哥。”她伸手指了指朱禄,目光随后又落在赵镜已经受伤的手臂上,又对那妇人道,“这位是咱们松阳县即将上任的赵县令,方才来的路上受了些伤,沈大哥去城里请大夫了,呆会儿还得借婶子家块地儿上个药,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那妇人听说是县令大人,吓得身子都抖了起来,连忙道:“有,有,当然有。”又赶紧朝里面唤道,“老头子,还不快出来,咱们家可是来了贵客了,县令大人到俺家来了。”

“县令大人?”从里屋走出一个瘦削、微微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来,那男人面黑如炭,佝偻着背走过来,“草民......”

还未跪下,就被赵镜单手扶了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吧。”将男人扶起来后,恰好沈玉楼已经领着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大夫走了过来。

姜氏夫妻忙请几人一道去堂屋里坐,又让长子栓子去烧水,回头见幼子姜树缩在角落里正眼巴巴望着这边,他跺脚道:“阿树,这位是咱们松阳县的县令大人,你还不快来见过大人。”

姜树只得七八岁,穿着身脏兮兮的都瞧不出本来颜色的破袄子,一动不动。

见自己阿爹似要迈腿过来揍自己,蒋树身子灵活一转,一溜烟就往门外跑走了。

“这死孩子,简直太不听话了。”姜家男人气得直跺脚,就怕得罪县官。

赵镜瞧得出来,忙和颜悦色道:“这孩子还小,正是皮实的时候,再说我身为父母官,是为百姓做事的,哪里需要老百姓给我请安。”

赵镜坐在上位上,只垂眸准备挽起袖子来,忽然间一道素色身影匆匆跑了出去,他神色一顿,这才想得起来,有女眷在。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撸袖子,还是......

沈玉楼笑道:“玉珠你跟阿福也出去吧,让大夫给赵大人上药。”

“那我也带着蔻儿妹妹出去玩儿。”自打进了这个屋子,暖姐儿手一直牵着赵蔻的手,见姐姐们都出去了,她也牵着赵蔻的手要出去。

赵蔻到底内向腼腆,使劲抱住自己爹爹大腿,轻声哼着,不肯走。

赵镜摸了摸女儿小脑袋道:“囡囡乖,跟这位小姐姐出去玩,呆会儿等爹爹手包扎好了,你们再进来。”

鲍婶子心想,肯定是老爷手上伤得不轻,怕姐儿瞧见会吓到,这才也将姐儿支开的。如此一想,鲍婶子便笑着过去将赵蔻抱了起来,轻声哄道:“姐儿乖,大人们要说话,咱们出去好不好?一会儿咱们再进来,老爷不会走的。”

赵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赵镜沾了血的衣袖上看,瞧着瞧着就觉得委屈,小嘴一撇就哭出声来。

鲍婶子忙将赵蔻抱走,然后轻声哄着。

暖姐儿一直牵着赵蔻细白的小手,一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关心着说:“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玩的,我的姐姐们也陪你玩儿。”

二更:

见女儿走后,赵镜这才挽起袖子来,那白色里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乔老大夫,您快过来瞧瞧。”沈玉楼侧身,让一边的乔老大夫去看伤势。

检查一番,乔老大夫叹息一声道:“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不过,这刀切得也够狠,只差那么一点,手就废了。”又转头对姜氏夫妻道,“打些清水来,我带了药,得尽快清洗伤口上药。”

姜氏夫妻听后,忙跑着去了,赵镜这才蹙起浓黑的眉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