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漠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对不起博家的。

两人结婚一切从简,他觉得对不起的只有博昂一个人。

从他去博家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博家不会喜欢他。

但那又如何?

他是要和博昂过一辈子,而不是和博家过一辈子。

取不取得父母的支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妈莫宛宁倒是最终取得了他爷他奶的支持才得以嫁入秋家,然后呢?结果还不是那么悲惨?

他不在乎这些。

他自己非常确认,他既然认定了博昂,这一辈子就只会是这么一个人,他会用时间向博家人证明,他绝不会对不起博昂。

……

博昂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对不起博家的。

如果博家像巴森特家里对待巴森特那样让博昂只能二选一,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秋漠。

他不在乎身份不在乎事业,他只想要一个温暖的鲜活的家。

莫宛宁为了秋漠可以把自己算计死,这对博昂来说太震撼了,他不只一次梦到过自己的妈妈换上了一张莫宛宁的脸。

可以说,博昂愿意去考虑和秋漠结婚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莫宛宁的侧面推动。博昂总觉得这样的母亲生下的孩子绝不会是一个有头无尾的人。

青春的萌动有一个巴森特就可以了,这一次他只想选一个坚定的人从头走到尾。

于是博昂结婚就没考虑去通知家人,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的家人反不反对的他不在乎。

……

然而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秋漠和博昂一下子都觉悟了:征求家人的支持在感性上来说他们可以觉得不重要,但这个流程却是必不可省的。

因为只有他们做到了,他们的家人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过来阻挠。

可惜那时候他们不懂,他们没觉得自己错,他们想过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博家把博昂赶出家门。那也没关系,两个刚好就可以安心过自己的小世界了。

然而他们太天真了,博家比他们想像的更可怕。

……

“回来了,先洗澡?”秋漠嘴里问着,手里已经点开光脑把博昂已归的消息群发给了废F小队,同时他开始解下身上的围裙。

他自己是干活沾上的脏,需要洗。

博昂是一身的久在医院而被沾染上的消毒水味,需要洗。

因心中顿悟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这么来之不易的重逢竟然都没有亲亲,而仅是抱抱。

博昂“嗯”一声后,被秋漠抱进了浴室。

“脑袋还不能沾水吧?我帮你戴个防水帽。”

“好。”

防水帽是透明的,即使戴上了也遮不住那一脑袋的红点点针孔。

秋漠把后槽牙咬出了血,又默默地吞下去。

“疼吗?”

“不疼。”

好像就在等着秋漠问这一句似的,秋漠的话声还没落,博昂已经迅速回答了。

两人诡异的沉默半晌。

博昂:“你后悔了吗?会不会说什么为了我好就放开我?”

秋漠,“不后悔,不会。”

博昂被这样对待,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不该有博昂来承担被放弃的结果。

秋漠小心地一手护着防水帽,一手给博昂洗着耳朵,“真拿你当精神病治了?所以才剪掉了你的长发?”

博昂有多喜欢这头及腰长发,没有比秋漠更深知的了。晚上滚床单的时候,他要是一时兴奋误扯掉几根博昂的长发,博昂能急眼当场把他踹下床。

“嗯,我妈是脑科权威,我爸是权威中的权威,两人以为我病了,所以就以专业的手法帮我治喽。”博昂抱着秋漠的腰微微仰头,方便秋漠给他冲洗脖子,“我三天没跟你联系,你着急了吧?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让他们主动放了我?我还以为要被治死在医院了呢。”

其实他知道原因,但他必须先问,因为这样才能阻止秋漠反过来问他。而原因,是他一定不能说的。

“是海恩大人和姜盈帮的忙,具体用了什么方法姜盈也不知道,就当我欠了海恩大人一个天大的人情吧,回头我还他。”秋漠果然没有反过来问博昂。

博昂低头闭眼藏住了自己的心思,“你怎么知道他们把我当精神病治了?”

“啊,他们以你精神不稳为由申请民政司取消了我们的婚姻关系。”

“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博昂又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太过分了!以为这样我就屈服了吗?一会儿我们重新登记回来的!”

秋漠示意他抬高胳膊帮他冲洗腋下,“不登了。”

“秋漠!”博昂变脸,心开始慌。他不怕前途多阻碍,他只怕身边的人不够勇敢。

“那个东西没有用。”秋漠冷漠,是真的冷漠,“它既不能护你护我,我还要他何用!没有它,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还是那句话,这一生,我说以命护你就以命护你!”

原来没有合法的时候,是真的觉得,啊,我得给人家一个名分啊,我得让人家能理直气壮地站在我的身边面对所有人,我得让博家人明白我不是玩儿我是认真的。

可当拥有了之后呢?在某些人的眼里,它说没有效就没有效,跟玩儿似的,他连走司法程序起诉博家要求对方立刻释放博昂都做不到。

那么它还有什么用!

既然没有用,他又何必再浪费时间。

“转过去,该洗背了。”秋漠示意博昂转身。

博昂只觉得身后紧挨着的胸膛是热的,可是这个人其他身体部位却是凉的。

“秋漠?”他有些拿不准秋漠的心思了。

秋漠俯身,对着博昂的后颈印上了安慰一吻,“别担心,只是没有那纸证明而已。如果没有,反能让你家人对你不再紧张的话,我们不亏。”

“那以后?”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征得他们的同意,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和你结一次婚!”

私定终身什么的,除非两家父母也打定了主意--你们不要我们老的我们老的就也不要你们小的--从此一别两宽大家谁也别再联系谁,否则你就擎等着源源不断的添堵吧。

有些事情不是说你不在乎就能当它不存在的,当在乎的人有权有势时,你不在乎也得被逼得在乎。

结婚之前取得父母家人的支持绝对不仅仅是想要祝福那么简单。

“抬脚,给你洗脚。”

秋漠单膝跪在博昂的面前,他把博昂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每一个脚趾头都细细洗过。

这样的秋漠让博昂忍不住地心跳加速,“秋漠,你今天……跟过去有点不一样?”

过去秋漠是夏天,总是急风骤雨狂暴强悍。

博昂也喜欢这样的夏天,热烈才代表着痴狂,澎湃方意味着忠诚。

他喜欢暴雨倾盆,狂风席卷。

他是暴雨狂风之下的静湖,里里外外都在翻起滔天的浪。

他会喘得上不来气,心像被吊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煎熬地等着秋漠的救赎,只能秋漠来的救赎。

但今天秋漠却像春天,少有的温暖温柔,少有的甘心取悦。

秋漠用大方毯把博昂包好抱起,“怎么闭上眼了?累了?好,我们去休息。”

其实博昂不是累了,他是高了。

什么东西都是一样,数量的稀少才会越发衬托出价值的可贵。

秋漠不曾如此完全以他为主取悦过他,这难得来一次,不等亲密接触,他就已经腿软肾酥了。

“真的休息吗?”博昂窝在秋漠的颈窝处细细地问,呼出的热气轻轻扫过了秋漠的汗毛。

秋漠脚步很稳,一种老衲已经入定的迷之沉稳,“那你想怎么休息?”

博昂突然“哧哧”笑出了声,“还能怎么休息?休息休息,不就是睡喽?”

……

春,日,午后。

微风吹拂,帘角翻起,窗前软榻,慵懒荡靡。

谁家的唇红齿白,谁家的劲瘦有力,谁家的色如春晓,谁家的汗如雨滴。

秋漠脖子上的青筋爆突着,手却用最小的力气轻轻捧着博昂的头,“这样也很美,不过有头发会更美,你很快就会长出新头发的。”

而他曾经的光头如今却已黑得郁郁葱葱。

博昂仰起细细的脖子,扭头咬秋漠的手臂,“剃光了,陪我!”

“好。”

随着这一声“好”,是乍起的小调,是悠扬的提琴,鸟语东边起,花香西边生。

莫宛宁是会拉小提琴的,母子二人在诺大的秋家相依为命的时候,秋漠还不懂得抗争的时候,他是跟莫宛宁学过小提琴的。

从提琴的方法,从运弓的技巧,从手腕用力几成才合适,从手指之间的间距多少最方便控琴。到底是亲妈手把手教,半点藏私都不会。

而且莫宛宁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让秋漠练好多曲子,她翻来覆去地就让秋漠练一首。

有幸传了下来的古地球时期的贝多芬的小提琴曲《春日》。

甜美,盎然,生机,明媚。

博昂是琴身,每一条肌理都是琴弦。

琴弓则是秋漠的手,秋漠的唇,秋漠的舌津,秋漠的呼吸。

清风流水,帘卷娇吟,旖念滋生,缠绵绕身。

博昂是静湖中心的莲梗。

被捧着被宠着被哄着被侍候着。

终于花开。

……

一日之计在于春。

……

博昂这才明白,夏有夏的好,春亦有春的妙。

他何其有幸!

……

当晚,秋漠送博昂回博家。

家里没人出来接待,佣人给开的门。

秋漠全然不在意,只对博昂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承认你的选择没错。”

博昂看着自己亲手剃的秋漠的光头骄傲道,“当然,他们很快就会承认!”

他们要想以后再没人来添堵,那么向前走,向上走,就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野心,总是伴着成长同来!

……

姜盈履行约定和博辅周以及蒋月私下见了一面,陪同者是博昂。

看到海恩并没有到,博辅周和蒋月都有些不高兴。这是看不起他们呢还是看不起他们呢?

“墨尔顿星将真是大忙人啊!”蒋月淡淡地嘲讽。

姜盈没空理她,这是博昂回来后她第一次见到博昂。

博昂顶着光秃秃的头坐在一旁涂红指甲。秋漠有劝他要是急,可以先戴一顶假发。但他没有,他一向不屑假的。

感受到姜盈的目光,博昂抬头看过来,“看什么?没看过光头美大叔?”

“是,简直是星际第一美。”姜盈浅笑着戏谑道,惹来博昂骄傲的小白眼一枚。

可是博昂不知道,姜盈的惊讶却不是因为看到博昂的光头,而是小银杏又自动现形了,虽然其他人并不会看到。

小银杏说:“博昂的身上有百根草的气味。”

姜盈还能理蒋月的嘲讽?她现在都想拍桌子怼蒋月,是不是他们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博辅周轻扣桌面意图引回姜盈的注意力,他们也很忙,没时间看你客套一些没用的。

“请问姜夫人,宴客厅里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又是怎么消除药性的。你承诺过只要博昂回来你就有心情给我们解释清楚。现在我们做到了,轮到你了。”

姜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两老军医,“所以你们眼见对别人做不了手脚就改对自己儿子下了手?”

姜盈一指博昂,“他不是亲生的吗?”

这话一出博辅周和蒋月顿时都坐直了身子,然后异口同声,“你果然只靠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吗?”

他们的确是故意的!

活到这么大年纪,身处权力中心这么久,他们怎么可能一直被动。

当时海恩和姜盈的确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又岂会是静等着出招的那种傻人。

能肯定姜盈和海恩绝对都是当场看出来,当场做出的什么应对,关键就是那道道红光。

那是什么?精神力?能比仪器检测还灵敏?还能做到消除药性?人类的精神力已经可以进化到那种地步了吗?他们太好奇了!

所以他们对博昂出手了。

他们给博昂注射了微量的百根草药剂,为了保证效果,这个量是宴客厅上每桌上投放百根草的量。做研究的,总是对量的掌控很讲究,他们怕多了少了都会引起误差,所以就保持了一模一样。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试探一下姜盈和海恩到底是谁有那样可怕的精神力。

“爸!妈!”博昂打翻了指甲油瓶。

他知道自己被注射了什么,他爸妈亲口告诉他了,并说,如果他敢跟秋漠再结婚,那么他将永远得不到缓解剂。

他完全没当回事。秋漠身体里早就有百根草,他对此并不陌生。缓解剂桑德鲁老爷子那里也有,他就是要不来也可以自己研究。而且他早就有接触这方面的打算,他也不想秋漠一直像现在这样被受到百根草的制约。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爸妈没说出口的原因还包括利用他来试探姜盈。

这下海恩不在,姜盈的特殊岂不是被一览无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