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歇了两天,钱雪才再次走出家门。

有两只麻雀在高高的树梢上跳跃,眼前有了一团朦胧的绿色,钱雪把手搭在额前,迎着春阳抬头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那株大树竟然冒芽了。

春意迟迟,不过终是来了。

这个发现让钱雪的心情立马好上三分,她伸手在外,拍了拍放五斤粮票的内兜,放开脚步,雄纠纠气昂昂往孟向东家走去。

刚走到地头,就见孟向东把那只受伤的手挂在胸前,正在院里遛弯呢。

“孟向东,孟大哥。”钱雪大喊一声,朝他使劲挥手。

孟向东抬头一瞧,笑了,又露出那两个让她炫目的酒窝来。

钱雪笑着跑了过去,站定他面前,抬头朝他笑,“孟大哥,你身体好多啦。”

“是啊,在炕上睡了两天,人都发懒了,还是起来走走。”孟向东揉上她脑袋,把她的羊角辫再次揉乱了。

这次钱雪一点都不生气,她双手扶上他胳膊,笑道:“孟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孟向东了然,带她进了屋,让她上炕坐,又倒了碗热水放到炕桌上,俩人相对而坐。

“说吧,你想做什么生意?”他嘿嘿笑。

“孟大哥,你别笑,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不笑了。”他果真收了笑,挪挪屁股坐正了。

“你看,我想了两条路……”

钱雪把她放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的方案细细给他讲了,孟向东的神情渐渐从陪着玩笑、漫不经心到郑重对待。

钱雪讲完,端起碗喝了口热水,又掏出靛蓝旧布做成的帕子,把她用竹刀分割好的两块糖,捏了一块放到他面前,另一块自己含了。

唾沫浸润糖块,甜味绽放在舌蕾上,欢乐蔓延进心底。

孟向东望着糖块,怔了一秒,又把它推了过来,“你吃吧。”

“孟大哥,你说我说的行不行?”钱雪捏起糖块,亲昵地塞到他嘴里,“很甜,一起吃。”

孟向东含了糖块,眯着眼,嘴边又隐现两个酒窝,“行不行,我们出去看看不就得了,走。”

说走就走,钱雪欣然跟上。

时值上午九点多,日头正好,俩人也没跟谁打招呼,一路出了村口,沿着泥土路往外走去。

“我们这地界倒也有个露天煤矿,就是离得远了些,走去起码一整天,也许还不够,说到烧碗坛的窑,倒是近些,就在隔壁村,我们现在走去,中午前应该能到。”孟向东道。

“好,就到那个窑上看看。”钱雪笑道。

两人也不多话,沿着土路往前赶,孟向东路熟,钱雪只要跟着他走。

大片田地荒芜,地里能看到有人如蚂蚁般弯腰劳作着,跟后来处处有商店,时时有高楼真是太不一样了。

“好荒凉啊。”

“以后会好的,等建设起来,什么都会有的,电灯、收音机和电视机都会有的。”孟向东道。

“收音机,电视机?”

“收音机就是里面能放出声音来的,还会唱歌,电视机嘛,里面有小人,会动会说话,阿雪,你以后都会看到的。”

钱雪怔了下,她倒不是不认识这些东西,她有些奇怪孟向东知道这些,说得那么肯定,“孟大哥,你知道的东西真多啊,连收音机和电视机都知道。”

孟向东愕然,才惊觉失语,忙打了个哈哈,“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香港那边都有电视机了。”

钱雪不知道电视机倒底什么年代出现的,但她存放在心底的对孟向东的疑惑一瞬间翻了上来,有心想问个究竟,又怕露了自己的底,心里别别别扭扭跟了上去。

“其实把田地都集中起来,搞生产合作社根本不好,老百姓还得有自己的田地,干活才有积极性,有了自留地,给国家粜一部分粮,剩下的就自家吃,老百姓肚子饱了,才有力气建设国家呢……”

钱雪还是没忍住,小心试探了一句,可撞上孟向东凝重的眼神,她连忙把后面的话给咽了。

“搞生产合作社是正确的,以后机械化生产,用机器一起耕田、一起收割,如果还是个人小农意识,你家一块我家一块,机器还怎么下田啊。不过现在农业落后工业,有这样设想也达不到,所以显得不正确了。阿雪,我们跟着上面的决定走,这些话跟我说说还可以,以后千万不要在人前讲了。”孟向东沉声道,“也许你只是议论一句,可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具体没说什么时候,但钱雪懂了,现在不能踫跟政治有关的任何东西,最好连议论都不要有,闭上嘴默默干就是了。

她在心里,再次肯定了一点,孟向东知道后来的发展。

他从后世来。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了。

“嗯,孟大哥,我只对你说,不会对别人说的。”钱雪朝他微笑。

“阿雪真乖。”他伸手摸摸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