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向东上学去了,钱雪还有两天假,是日早起,竟发现五元叔在院里搬了个大缸玩水。

大叔玩水,她没看错吧,钱雪揉了揉睡梦惺忪的眼。

再定睛看去,他腿扎马步,微微躬腰,双手太极推手般慢慢搅动起一缸清水旋转,柔搓,没有水花四溅的炫目,可又柔到极点硬到极点。

这是玩什么东东。

钱雪跑上前,五元叔一脸凝重,额头上已布了汗,一件雪白大褂身前背后已沾湿,露出的膀子肌肉突起,充满力量。

“阿雪,我爸练功呢。”纪盼弟正晾衣服,见此忙过来拉走她。

“阿雪,你爸还要练功啊,他练什么,铁砂掌?八卦掌?武林绝学吗?”钱雪捂嘴偷笑道。

“不是,我爸是给人接骨的,他在这练手上的力道呢。”纪盼弟掏出口袋里的木梳,顺手给她梳起头来,自豪道,“我爸一手能捏碎一个核桃!”

“什么,你爸给人接骨!他是大夫?”

钱雪失声叫了起来。

“嘘,轻声,我爸练功时不爱别人打扰他。”纪盼弟忙又把她拉远了些。

“五元叔是大夫,竟然是大夫,大夫不是很爱人尊敬嘛,怎么也下乡了,你们几个姐妹,学了你爸这一手吗?接骨大夫,多厉害啊!”

嘿嘿,她也想学。

“我们没说吗,我家以前开个接骨的小铺子,不过后来不让人自己做生意,铺子就关了,他们让我爸去医院,可到了那医院推三拦四,不让我爸动手,说什么没科学根据,我爸也不爱跟他们一道,后来又被人挤兑着,我爸就接受下乡了,就到这里来了。”

纪盼弟正说着,纪迎弟凑过来插了一句,“我爸老思想,脑袋就是一块大石头,说什么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手艺传男不传女,所以让我妈使劲生,生了这么多,哈哈,全都是丫头,都要气死他了!”

说到这,纪盼弟也笑了,随即又抿起嘴,“快带好小妹去,别让她抓小鸡崽玩。”

“现在新中国了,跟以前社会不一样了,你爸这思想得改改,女人也可以做大夫嘛,毛.主.席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

钱雪搓搓下巴,很是狡诈地嘿嘿笑。

“小丫头,你还想跟我爸学,胆子不小,要是你不怕他的大巴掌的话,那你偷学吧,我觉得偷学的机会还大一些呢。”纪盼弟一指头戳到她脑门上,亲昵道。

“这个点子不错。”

钱雪笑嘿嘿地回了屋,拿了个大木盆,让闵大妮装满水,搬到一张凳子上,学着纪五元开始在水中太极推手起来。

哇,水里的阻力真是挺大的,她细细感受水流在手指间滑过,用力推揉。

“哗啦!”

半盆水全洒在了脚背上,连裤子都湿了。

钱雪傻眼,闵大妮已在屋里叫了起来,“让你别玩水,刚换的裤子,快脱下来晒晒。”

那头纪五元已在收功,几个纪家小姑娘哈哈大笑起来。

钱雪抖了抖裤子,把上头水珠抖落,腾腾跑到纪五元处,脆生生开口,“五元叔,我想跟你学接骨。”

纪五元眉头一挑,利落丢下两字,“不教。”

“我给钱。”

纪五元夹了下眼睛,好似害牙疼。

“我拜你为师,给你养老送终。”

纪五元恍若未闻,自顾拿过毛巾擦了汗,套上外衣。

钱,她没有,权,更有没,亲情,打动不了,这可咋整。

纪家小姑娘又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给我爸养老送终还轮得到你,我们这么多人呢。”

“阿雪,我看村里那个黄家的叫思甜的小姑娘,不天天练嗓子嘛,你也学唱歌跳舞吧,将来到文工团多好,跳跳舞,唱唱歌,干啥要干血呼拉渣的活计,脏着呢。”

蒋爱军笑着出来,难得抱怨道,“让他把那套手艺藏到棺材去,我们一个都不要学。”

“爸,你舍得把手艺带到棺材去啊,妈生不了弟弟难道你还想再找一个。”纪迎弟胆子大,大声笑道。

“去去,小姑娘家家,口没遮拦瞎嚷嚷啥,一个个都进来吃早饭。”蒋爱军红了脸,赶小鸡般轰道。

“五元兄弟,原来你是接骨大夫啊,这手艺好,要是不传下去真是可惜了,收个徒弟吧。”钱忠良在屋门口织着毛衣,笑道。

每次见一个大男人捏着手指织毛衣,钱雪真觉得有些辣眼睛,不过,为了这个家能这样干的爸爸,真是伟大极了。

“五元叔,我不是闹着玩的,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学医,当个好大夫,将来战场上需要我,我就跟我爸一样,二话不说上战场,到了那时也许你的接骨手法能救活更多的战士。”

钱雪说完这句,也不待他反应跑回屋吃早饭去了。

“你个死丫头,乱说什么呢,谁准你去战场了,你以为战场好玩的,你看看你爸……”

钱忠良呱呱骂了一通,而纪五元站在院内,忡怔了好一会儿。

因赶着要住,吃过饭,钱大力、钱四军、黄敏年等人就过来帮着东厢房盘炕砌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