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常的一句问话，程习恺却是听得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邹昊这时已经从麻袋里爬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程力维抱出来，小男孩还不太懂是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自己的亲爸爸，再看看周围不堪的环境，也料想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奔向了一直待他特别好的程习之身边，小手攥着他的西装裤，整个人显得怯生生的，“爸爸，我们来这里是打真人ＣＳ的吗？”
童真满满的一句话听得程习之心尖猛地一酸，他低头看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他的发心抚了抚，语气不如跟程习恺说话时那般沉闷，“嗯，这一局爸爸先和你爸爸玩，你跟邹昊叔叔先出去好不好？”
小孩子还没有点头答应，邹昊就一脸紧张朝他身边走了几步，“程总！”
“没事！”程习之冲他抬抬手，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你先把力维带出去吧，他还是个小孩子！”
原本今天是不想把程力维带过来的，可是他也实在是想看一看程习恺到底能丧心病狂到怎样的一个地步！
很可惜的是，结局比他预想得还要差得多得多。
“不行！”邹昊的态度很坚决，程习恺是个狠角色，他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心理变态程度可想而知，如今秘密被识破，大家也基本已经撕破脸了，他怎么可能敢让程习之一个人面对这些。
不光是他，就连一直站在一旁的丁弘光也忍不住地出声道，“程先生你可别犯傻，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是我们兄弟俩之间的事！”程习之面色还是那般淡定，他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程力维，向他指了指距离他们不到两米远的程习恺，“不跟你爸爸问一声好吗？”
程力维，……
他低着头不肯说话，程习之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虽然很多时候他也在他耳边不停地跟他说程习恺才是他的亲爸爸，可小孩子就是这么直白的生物，谁对他好，他自然地就想和谁亲近，故而，他对一直对他很冷淡的程习恺也没什么太多的感情而言。
程习之若无似无地叹息了一声，然后递给了邹昊一个严厉的眼神，“去把他带回去！”
“……”一贯邹昊都是很听他的话的，可是这一次，他觉得他是真的不能听，他张着嘴，正要抗议，程习之又一个冰冷的眼神射过来，他立马噤声了，满脸不甘愿地将他身边的程力维拉了过来，“力维，先跟邹叔叔出去玩，我们一会再来找爸爸！”
“嗯。”程力维点点头，对着程习之挥挥小手说了句再见，半天后又咬了咬嘴唇对着程习恺也说了一句再见。
丁弘光也跟着邹昊走了出去，临走之前，他抬手拍了拍程习之宽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句，“放虎归山，必定会后患无穷！”
……
脚步声渐渐远去，偌大的空旷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因为窗户上没有安装玻璃，所以外面的风吹进来时会给人一种很淋漓畅快的感觉。
俩个人对那样站着差不多十分钟以后，程习之才缓缓地扯开了系在脖子里碍事的领带，顺带着把西装外套也一并脱了扔在地上，衬衫的袖子被他高高的挽起，一副很精干的派头。
他双手抄袋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程习恺，清脆的皮鞋声显得特别地突兀，也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大哥！”即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是喊他一声大哥，他滚了滚喉咙，眉眼沉沉地看着程习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我记得，当年出事的时候你十岁，我三岁，现在，你四十一岁，我三十四岁！”
他顿了下，幽深的眸徐徐地眯起来，“我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发生那些事时的样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拼命地把我推出去的样子，还有你在医院醒过来崩溃地看着镜子里自己已经被毁掉的脸的样子，现在三十一年过去了，我常常都在想，如果当年被大火烧过的人是我，那么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我替我自己想过，我也替你想过，真的，我曾经做过无数的想象，我想，如果是我，可能我会没你这么洒脱，我想如果是我，可能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平凡地过一生，开始的时候我每每想到这些，都会觉得我欠了你，这一生都终将无法偿还，后来的时候我又常想，这样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不必每天过着要算计这个提防那个的生活，人生，简单一点不好吗？”
“因为你的这张脸，小的时候我和爷爷闹过很多次，我自认为我已经尽力了，因为当年我不过才三岁，我也受到了惊吓和伤害，可是我依然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因为这张脸等同于就是毁了你的一生，所以我想尽办法想要去弥补你，爷爷对你有偏见，逢年过节有什么好东西都不会给你，我喜欢你，我就悄悄地将他给我的那些好东西一点一点地偷拿给你，那时候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我有的我哥也一定要有！”
“在大伯母没有做出这件事以前，我很羡慕过你一段时间，是真的那种羡慕，因为她对你一日三餐，事无巨细，她会带你去游乐场玩，她会给你织毛衣，她会每天亲自送你去学校读书，然后又亲自去接你回来，你每一次的家长会她会都会出席，每次不管别人说你些什么，她都会第一时间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给你鼓励，我很羡慕你，羡慕到她温柔跟你说话时我都会小小的妒忌，因为这些，我的母亲从来没有给过我，其实现在想一想，三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又记得什么呢？可是我记得，真的，那些美好的往事我都记得，直到现在，留在我脑海里的还是大伯母温柔耐心又娴静的样子。”
“你比我大了七岁，我听爷爷说你小时候很喜欢我，我出生以后你也没少抱过我，哄过我，那时的我虽然不记得这些事，但我是信这些的，因为如果不是你真的很疼我这个弟弟的话，那年不过才十岁的你根本就不会在大火来临的那一刻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我推出去，所以，我对你愧疚，我尊敬你，你有什么心愿我都想替你完成，我想把我的世界里所有好的东西都和你分享，甚至，在我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你有参与这一切灾难时，我还想自欺欺人地劝一劝自己，我想一定是我多心了，我想一定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想也或许是背后还有别人，他们是故意拉你下水的，可是大哥，我错了，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知道当邹昊把所有的真相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真的是恨不得立马杀到港城去找你，我想我要问问你，我要问问你，你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就只是为了程氏吗？如果你想要，你为什么不直接向我开口呢？你知道你只要一开口，我一定会送给你的！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这是我欠了你的，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我拼命地劝自己，安慰自己说你可能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即使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因为你才没有的，我仍旧那么愿意相信你，程习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这个大哥在我心里到底占了什么样的位置！”
“当年我从美国回来，因为不想接手集团，我和爷爷争吵了无数次，他太固执，而我也不想做一个不孝的孙子，后来我向他妥协，我当时想的是，把程氏打理好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如果我能做得比我爸爸还要成功的话，我可以去求一求爷爷说给你找一个好一点的整容医生，把你的脸弄得好看一点，可是待我有那个能力给爷爷提条件时，他却是说你已经习惯了这张脸，被你拒绝的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整整一整夜，我问自己，程习之，你说你是不是太懦弱了，大哥为了你牺牲成这个样子，你却连他的一张脸都没办法给他！”
“我自责又难过，同时又暗地里想各种办法补偿你，那时你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我虽然一直都想问你有没有成家的打算，可顾虑到你的自尊却从来没有敢问出过口，直到圈子里开始流传说你喜欢唐家的二小姐唐紫，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跑去问你，结果你告诉我你喜欢的并不是唐紫，你说你喜欢的是她的姐姐唐苏，然后你又很婉转迂回地告诉我，唐苏没有看上你，你对她的表白她也很直白地拒绝了，现在想起来，你的心态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化的吧。”
程习之说到这里顿了半晌，他慢条斯理的从裤袋里取出一支烟，点燃以后就夹在了指间，程习恺一直很平静地站在那里，但他有注意到程习之的眼圈已经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