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谈话如流水淌过时间之神刻画的轨道,终于,宋志英的生命流逝到了尽头。

最后的一刻,老人颤抖着伸出手,模糊的视野中,努力捕捉着老友的身影。一只手沉默地递到了他的苍老的手中,一如过去的数十年般,让人感觉到强大与包容,不自觉地放心依靠、随便胡闹。他一把抓住,得意地一笑。

胡闹又如何,反正老子闹得再厉害,也有个人跟在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

偏偏这个傻子还自以为是他欠他良多。

就让他这么欠着吧,记着吧。

就当是他最后一次的任性了。

只是,他走了,又要留陈志一个人漂泊在这个世上了。也不知道他新交的朋友够不够贴心,够不够体会到他无声的温柔,又够不够填补他无边的孤寂……

以为已经足够满足,以为这一生已经没什么好舍不得了,然而临到死了,他才发觉,他的担心是那么那么多。最后,本想给老友留一个洒脱豪迈阳光向上的遗言,让一直在他面前耍帅的陈志也看看他耍帅的一面,可皱巴巴的嘴唇颤抖着,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耐公何……”

我劝你不要渡河,你却偏要渡河。渡河而死,我又能耐你何!

我是那样的担心你,我是那样的希望你再也不要去冒险,再也不要沉默地肩负起那么多不属于你的责任,可是你就是这样的固执,从来也不听劝,也不知道你身边的朋友们是怎样担心着你。

我果然是老了吧……年轻的时候,可从来不会有这么懦弱的发言,然而现在,我只希望我最最亲爱的朋友能够平安、幸福、快乐、满足,挣脱那永恒的诅咒,拥有平常人不以为意的幸福。

老人微弱的声音渐渐消失,最后一句含糊在嗓子眼中,终于,再无声息。

在血一样的红与墨一样的黑中挣扎不休的太阳,终于被夜从地狱深处伸出的无数只小手拖拽着沉沉坠落,留下绝望的残影。光影转换,室内的颜色从残红渐渐落败,终被彻底的、永恒的黑色涂满。

陈志孤单的黑影被争相涌来的黑暗啃食掉。

黑暗中,死一样的安静中,他双手握着老人僵冷的手,垂着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的听不到,宛如雕塑一般度过了这个杜鹃啼血般的夕阳。恍惚间,仿佛这个房间被天上无悲无喜的神明素手一指,冷酷地剜出了世界正常运行的轨道中,而陈志是这被神遗弃在牢笼中的囚徒。

又一个人走了。

又一个人离开了。

若相逢注定意味着离别,他宁可从未相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