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上,丧乐震得地动山摇,会芳园停灵超度之后,贾府的人开始浩浩荡荡地往铁槛寺进发。只见偌大一条街上,有撒纸钱的,有扶灵哭丧的,有抬着条幅的,有敲打鼓吹音乐的,抬轿子的,牵马车的……硬是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呜啦啦各自按礼进行,此情此景,世所罕见,起码也是几年才能见一回的。

大街两边的路人各自退开,观看着这如此奢华大气的丧礼,人皆云着实是太过分了,路人表情吩咐,难以备述。

“呜呜呜……”兴儿和很多下人一样穿着孝服,在队伍中间,一边擦眼泪,一边哭丧嚎叫,随起举哀,也就是带哭、助哭,差不多是找来的水军。

趁人不注意,赖升悄悄从前面退回来:“兴儿,哭得不够,要不要拿几头蒜熏一熏?”

“何必用蒜?一听这乐器声,我就想哭,见了世面了……哇……”兴儿低声说了几句,号啕大哭,声音之凄切,感人肺腑!惨不忍睹!

“死得好!死得好啊!”赖升心里畅快高呼,他早就看不惯东府爷们种种令人不齿的行径,想着爷们死光了,到时候也不必拖累他们。表面上,这奸诈的老油条却擦擦眼睛,拿袖子里的东西熏了熏,眼泪顿时连绵不绝,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比起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了,严肃一点,前面好像是王爷来路祭了,我得过去帮着珍大爷。”

赖升往前面招呼去了,兴儿只敢用余光打量,前方路上,各大王侯世家、甚至王爷都搭起了彩棚,听人议论说是北静王也来了。远远的看到贾赦、贾政、贾珍、贾宝玉都下来行跪拜礼,随即北静王命令长府官代祭,又和宝玉相谈甚欢,也不知说了什么。

此后坐在轿子上的王熙凤命人传达骑马的宝玉、秦钟和她一起坐,兴儿便什么也看不到了。走了好大一阵子,到达铁槛寺郊外,腿脚甚是酸麻,下人们一起行动,便把所有彩旗、白幔、牛头马面等等东西放在一处,一把火点着了。

那火飘得几丈来高,映衬得多少人面庞通红,所有人沉默着,爷们、奴才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更远处便是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兴儿在外层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彼可取而代之!”赖升慢悠悠地,声若蚊子。

“滚!我便是想取而代之,也不能取代死人呀!你也忒不厚道了。”等灵柩在铁槛寺放好,兴儿骂了赖升几句,他俩如今常开玩笑,倒是彼此都不忌讳。因事情忙乱,不过说一下便错开,其中他们在半路还下榻了一次,霸道无比地赶走了村子里的人,宝玉在那儿遇上了村姑二丫头,一路都惦记着,不过不关兴儿的事情了。

铁槛寺山门之外,里里外外都需要小幺儿站岗放哨、听候吩咐,兴儿一出来,给他们团团作揖:“各位大哥大嫂,多多担待一些,忙过了这阵子,便有得闲了,若是叫琏奶奶抓住了,可别怪我。”

“周管事别这么说,明儿我们请你。”

“是啊,是啊,多少管事里头,找不出你这么一个公道的。怨不得人家说,就算是陪房、家生的奴才,也比不得周管事,你老走到这一步,哪里是靠奶奶的!”

“得了,我哪敢承望你们请,你们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一些,就是我的福气了。瞧你们烂了嘴的,一下子把别人搭进来,叫我得罪了多少人,阿弥陀佛,不仅上面难伺候,这下面也让我头疼啊!”兴儿鞠躬不跌,山门转弯的一个平台上,有一个雄伟的管事站着扇风。

这是一个胖子,但不是俞禄那种全是肉,而是看起来特别雄伟,腮帮子上有些细微胡须,兴儿走过去拜倒:“林大爷可回来了,我们都想你呢。”

“我不回来时,你们哪里想我,见到我才说,哈哈!怕是想我家的酒了吧。行了,我知道了,你有事便下去一趟,珍大爷若是出来问,还有我和俞禄呢。”他便是林之孝,林之孝倒也不难为他,此老专管贾府各处田房事务,顶头上司是贾珍,自然要听从贾珍吩咐。

周瑞管着春秋两季的地租子,闲了的时候,还要陪爷们出门,周瑞家的主要陪太太出门。不过,周瑞夫妇在经济、社会地位上比不上林之孝夫妇,因为林之孝夫妇是根深蒂固的本家奴才,而周瑞夫妇是娘家陪嫁。

红楼梦贾宝玉某次出门,见到赖大、林之孝都要从马镫上站起来,周瑞只是帮着牵马,还要叫林之孝一声林二爷。娘家势力和夫家势力的差距,一览无余了。

“多谢!明儿小的还做买办的话,剩下的东西,给你老送去。”兴儿笑道。

“最好别整这些,你才办事,就学会这个了。”林之孝教训:“琏奶奶身上带病,忌三房,只是吩咐了人照顾小蓉大奶奶,小蓉大奶奶这会子哭得过度了,还在山门下面,你去看看可有什么吩咐没有。”

忌三房:大户人家的病人忌讳产房、婚房、灵房。

“是!”兴儿顺着台阶下去了,他为管事之职,是要听从传唤的。其实他不是想着秦可卿,而是抱了目标出来的,这个时候,正是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因为净虚师太的激将法,她把手伸到了长安,兴儿想抓住这一个证据,或许是一个罪证,以便来日翻盘。

水月庵和铁槛寺临近,那里的馒头做得好,故而又叫馒头庵,王熙凤讲究,不住铁槛寺,住在馒头庵净室里面。兴儿拉了拉帽檐,买了几个馒头吃着,在路边专等人出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庆儿仓促地出来,往回城的方向去,兴儿拉住一个小厮:“你跟着庆儿,不论他到府里找哪个主文的相公,你就叫程日兴程相公看着,叫他原模原样按照庆儿接过的信写一封,回头交给我。告诉程相公,帮我办了这件事,那些债务我就不收他的了。”

说着给了他赏钱,那小厮领命去了,兴儿才回转山门下面,见秦可卿穿着五服之中最隆重的斩衰孝服,掩面涕泣,哭得梨花带雨,宝珠搀扶着。他前面有一老一少两个看似富贵的人直直挡住了视线,也许是踏青或者观望的,兴儿也没有注意,刚要上前一步,突然一支冷箭从树梢后面袭击过来,和兴儿、一老一少、秦可卿形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