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上,两岸的青山似乎在向后移动,岸上偶有荒草,有牧童在放牛,再向南行,又有农家妇女在江边捣衣。兴儿从下等舱出来,扇形的几道船帆挂在桅杆上面,顺风鼓胀,出门时下等舱还传来一片嘈杂声。

“这船是金陵船厂造的,咱们府上的根底毕竟是在江南,一年之中,常有往来,故而这是早就预备下了的。”俞禄跟了出来笑道。

“我说奇怪呢,怎么能容得下上百人。据说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宝船长有几十丈,还有四层船舱……那些能工巧匠果然不一般,不知怎么想出来的。”兴儿站在甲板上。

“不错……府上虽不及当年了,但有上百年的传承在……天冷了,我进去会几局,你进来么?”俞禄笑得如弥勒佛一般,肥头大耳。

兴儿眼睛一眯:“不了,俞管事请便。”

等俞禄进去,兴儿冷笑:贾珍必是疑心我了,只要起了疑心,一条理由就够了。那时喜儿、寿儿接连死亡,如果我再死,会让人觉得更不对劲,贾珍恐怕是要妥当处置一点,才派俞禄盯上了我的。

“但是,出了贾府,你们也太小看我周兴儿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兴儿背对江水,靠在护栏上,青衣小帽,船头乘风破浪,把江水划开,他的思绪,便像那青色的水一样,绵绵不绝。

腰间那条做工精美的红汗巾子,是晴雯亲手比着花样子,亲手拿剪刀、拈线界出来的。离别了好几天,他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位美丽、爱拌嘴磨牙、性格暴烈、人懒而且还很少会为别人考虑的姑娘。

兴儿笑了笑,当初从未想过会和晴雯有一段缘分的,更不想有今天这一步,倒是想着瑞珠姐姐要多些,这委实是造化弄人。

下等舱里的喝酒、会局,唾沫横飞的场面,虽然那是活生生的一场人,但他好像是游离在他们身边的。嘈杂的声音使他烦躁,瑞珠的离去使他酸涩,兴儿揉了揉太阳穴,甩开思绪,抬起头来,谁想便愣住了。

只见上头更宽阔的舱位上,一名女孩扶着护栏望着江水,她披着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上穿浅紫绣折枝梅花无袖上襦、白色交领中衣,下面白底绣绿萼梅百褶裙。

那件白色斗篷用轻纱制作,凭空有一份灵性和飘逸,斗篷领子上有绿萼梅刺绣,脖子下面形成两条白色带子系住了。

无袖上襦衬托着胸前还没有发育成熟的两朵蓓蕾,而且是淡雅古典的浅紫色,与白色中衣相得益彰。那随风摇荡的百褶裙,仿佛随时会让这个女孩乘风归去。

腰间宫绦围绕,愈发显示出那小蛮腰来。

看似年纪不大,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她的眉毛,就像一缕青烟挂在树梢上,那样的灵动飘逸。她的眼睛,是一种要哭而不哭的状态,随时都能滴出眼泪来。

更确切的说,她的眼睛,不是含情目,而是“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这一句出自列藏本红楼梦,已经被多数人公认为曹雪芹原笔,也只有这一句,才和“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成了天衣无缝的绝配(列藏本:现存俄罗斯圣彼得堡东方研究所)。

看到她的人,仿佛便能看到她诗一般的灵魂,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清澈、纯真、自然,可以洗涤干净多少浊世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