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舟车劳顿,原是叫人劳累,兴儿晚上想闷头大睡,却被船舱里聚赌的人吵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内心更是烦躁。便蹬开了被子,开门出来,想远离那儿的喧嚣。

因时维寒秋,又是江水上面,况且又在夜间,颇为冷冻,船依旧行着,却没有看见人在外面。这样安静一会也好,兴儿瑟缩着走出来,突然大吃一惊:“大奶奶,你等等……”

“你别过来。”秦可卿素手向里扶着围栏,只要她放开手,身体便可以掉进水里面:“这不干你的事。”

“我知道,那你为什么……”兴儿轻手轻脚地走近。

秦可卿回过头,身子往前倾:“你再过来,我便跳了。”

“好!”兴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原地停住:“大奶奶,你听我一句话……两句话你听不听。”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秦可卿脸色显得苍白而凄然,一张容颜比往昔更加憔悴,站在风中摇摇欲坠。

“年前我们去围猎……最后珍大爷害了小蓉大爷,当然其中也有我的作用。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要怎样惩罚我都行。我冷眼看着,小蓉大爷连银碟姐姐她们都玩遍了,更企图染指晴雯。虽然事情的发展非我所料,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的。除了保护自己,我也会保护我的朋友。”兴儿坦白道。

秦可卿听完,缓缓闭上了双目,流下两行清泪,她连瑞珠宝珠都不愿意伤害,更何况是丈夫。她表情如死灰一般,语气也不带感情:“你不是说你能掐会算么,原来你也有预料不到的事情,你不知道,这对我也是一种折磨。按你说的,你并不是主凶,我比你更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更是我所伤感的。因为那次撞破,他时常愈发荒唐,兴许是受到了刺激……”

“哪怕没有你,他们也注定灭亡,你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秦可卿一身麻布孝服,神凝眼角,但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住那婀娜多姿:“你还想说什么,难道你还要问我,为什么我一个营缮司郎中家的千金小姐,嫁入公府门第,贫女得居富室,还有什么不满足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说,老太太、公公婆婆对我那般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不是应该很安逸吗?你是不是想说,这原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

“没有,我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蓉大奶奶,我只想说,你根本不想死,要不你早就跳下去了,纵使你跳下去了,也不关我的事。”兴儿见劝说无果,冷漠地往回走。

“你……”秦可卿不禁勃然大怒,羞愧难当,那波涛汹涌的水确实令她害怕,但她鼓足勇气,放开了一只手:“你根本不了解我。”

兴儿猛然回转,淡淡道:“你如果跳下去,那我跟着你跳!”

说着一步一步走到栏杆旁边,秦可卿疑惑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命都是奶奶救的,你既然想要寻死,我也只得寻死,那样咱们才两不相欠。如果奶奶死了,便是我也死了,奶奶你想想,你这样做,要的可是两个人的命。”兴儿边说边挨近了她。

“你这样逼我是没用的,你以为我不忍心害了瑞珠宝珠,就认为我也不忍心害你,你怎么能和她们比呢。石崇死的时候,有绿珠为他殉情,那么,你就算一个忠实的奴仆罢了。”秦可卿心里微微一动,笑了笑,两只手都放开了护栏,身子飘然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