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孝期间,贾府灵棚之人忙完礼节歇下,有贾母、王夫人、贾珍等。尤氏报了产育在家管理事务,因为王熙凤小月(流产),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鸳鸯原是要待在荣庆堂守着的,但心里挂念兴儿,求了老太太,和一大班子婆子丫头进来了,听庭院大是热闹,无不纳罕,鸳鸯踮起脚尖往外看,一看便呆滞住了。

贾母知这些丫头待在府里闷坏了,回头对旁边统管太监的夏守忠道:“前面是有什么事儿么?怎地这般热闹?”

夏守忠正吩咐太监分发香纸钱帛,拂尘扫了扫杯盘,语气娇媚:“老太太,那是前儿朝廷派去辽宁黑山的一个县慈,原是案子未结,羁押在狱神庙待审!皇上圣德怜下,特又放了出来,加封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瞧咱家这记性,他不正是老太太家的放家奴么?才刚在前面大出风头,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

贾母即刻便怔忡了,故而听不见最后两句,攒珠抹额下的眼睛似有神而又无神,脸色因为一辈子的养尊处优还是莹润,但沟壑纵横的皱纹却越来越深了。皇宫园子喇嘛、道士齐集,敲着木鱼打着跋,或静坐,或转悠,摇山震岳。覆盖了头上天空的铭旌、条幅随风飘舞,却遮盖不了贵族们的烦躁不安。

今年的年节祭祖,在宁国府祖宗牌位,里三层外三层,贾府之人直接排到了外仪门去,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何等威风,何等璀璨。

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去年,元妃做了一个爆竹的灯谜,一响而散,这是不是不详呢?还有元妃在端午节让家下人去铁槛寺打蘸,这又代表了什么?元妃要祈福还愿?当时鼓楼点了三出戏,是神前拈了佛的。一来便是《白蛇记》,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贾家不正好是从龙入关的吗?二是《满床笏》,郭子仪做了天下兵马副元帅,六十大寿,儿孙满堂,功高震主,荣华富贵到了极致,不就是她做儿媳妇时的贾家吗?然而结尾是《南柯梦》,淳于棼因为骄奢淫逸而被放逐,这是他们贾家的结局吗?

周兴也是去年做的官,大起大落,谁想现在又起来了……夏守忠离开了,鸳鸯知贾母之心,宽慰道:“兴儿能有今日,老太太该高兴才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他是放家奴,咱们也有面子。”

怕的是他们做得不够啊,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了雪中送炭?贾母略胖的身子无力的站起:“鸳鸯,你扶着我,再上几炷香吧!”

鸳鸯唉了一声搀扶她,贾珍也道:“老太太身子不便,孙辈安有在座之礼?”

说着贾珍也过去搀扶贾母,日影渐渐西斜,皇上下旨六部九卿、王公贵族等轮班守灵,直至送灵之日也要陪送。【零↑九△小↓說△網】仇不仁怕出差错,亲自指挥仪銮卫。兴儿一问三不知,转了过来,贾珍一眼见到他,因心下疑惑尤家之事,又想此人飞黄腾达了,昔日的奴才,差不多要和他并肩了,又是复杂又是多疑,强颜欢笑:“周大人还真是忙!这是要往哪儿去?”

“珍大爷!老太太!卑职给二位请安了!”兴儿愣了一下,才打了个千儿,目光和鸳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推托有事便要离开。

贾珍试探性问道:“周大人,我听说秦氏在江南守孝,却音信全无了!茜香国关防已经插到了大如州边境,不知上面是怎么个议法呢?”

明是朝廷指令,暗地里却有私心,贾珍眼中的冷笑一闪而逝,家里我就是霸王,可谁叫人家成了御前侍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可卿?兴儿登时停立原地,如五雷轰顶,不过苍白的面色立马就变了,回身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儿,不瞒威烈将军,卑职刚好也要去探探消息!告辞了!”

贾珍见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安定了不少。贾母还要说什么,他却出了垂花门。兴儿表面无所事事,心里却担忧不已,秦可卿到底会出什么事?一抬头,险些碰到一个人,站定一看,却是戴权皮笑肉不笑的:“周大人好福气!要去上书房么?要不,咱家吩咐人弄个好的蒲团?”

进上书房磕头,与他们不好的人,垫子便是板砖之类,一番头磕完可不好受,兴儿笑道:“那便多劳烦老内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