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花枝巷子尽头,往日最偏僻的门可罗雀的地方,黄昏时分却门庭若市,一座普通的二进院子,大门口挂了红灯笼,四周花墙也修得雅致。【零↑九△小↓說△網】一辆青色垂檐、青顶的轿子放下,又回来了的来旺迎了兴儿出来,众人见他补服上的白鹇非常清晰,内里还套了熊罴的补服。

“文官绣鸟,武官绣兽,兴儿这是身兼数职!当日的府上老爷也不过如此。”赖升感叹道。

“看这两套补服,该是五品的吧!”

从一个低贱的奴才,鱼跃龙门,翻身成了五品官,贾府旧识们皆是羡慕嫉妒恨,晴雯迎出来给他换了袍服,笑道:“今儿个左邻右舍都听说了老爷平步青云,给老爷道贺来着!瞧,这么重的剑,怪不得是御前侍卫呢!男要俏!一身皂!换这套黑服吧!”

兴儿在西厢房换了家常便服,目光眨了眨,欣喜的看着晴雯和香菱:“鸳鸯姐姐不常来么?也是,她除了找回她哥哥金文翔家的借口,万万难以出来了,老太太又离不开她。我可是挂念着你们的恩情呢,晴雯你胆子也忒大了,若不是圣上对奴才没有太多偏见,你都不知道我都替你担心。”

“好了!好了!忘了跟你说,我那姑舅表哥多浑虫酒糟死了,却也奇怪,鲍二的老婆刚好自尽了,鲍二又娶了我的姑舅表嫂灯姑娘……呵,是不是听着有点乱?不过横竖我跟了你,再没人拿去卖了!”晴雯坐在北面炕上拿着针头,蛾眉微颦,好像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一样。

香菱在南窗下斟了茶,自从开了脸以后,她出落得越发艳丽照人了,柳绿滚条背心,石榴红裙,湖蓝绣鞋,脸儿媚中带喜,窈窕婀娜,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碗茶递到兴儿手里,坐在他对面条凳上:“老爷该去摆摆酒席,正堂里可热闹了,前儿我问了银蝶,她说小蓉大奶奶那边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又说国丧期间,府里没了主子,可热闹了。我原是想着宝姑娘的,却又不便过去……”

薛家的人情冷暖,他们可谓尝遍了,秦可卿又远在千里,兴儿叹了口气,笑道:“没事,明儿我若是升了,指不定你俩都有诰命,别说什么甄家贾家,就是太后的寝宫,你们也可以进去!”

“阿弥陀佛!你还不吹朝廷会给咱们立牌坊呢!西府珠大奶奶那个样儿,怕就是奔着贞节牌坊去的吧!”晴雯损道。

这张嘴啊,兴儿无奈的笑笑,出来过了天井,进正堂大厅,早摆好了酒席,高朋满座,薛蟠笑哈哈站起,华服美冠,面带歉疚:“贤弟,万分对不住了!前儿你入狱,咱家什么表示都没有!皇商却沾了你的光儿!今儿个特意拿了西洋珐琅、琥珀杯、玻璃杯、自斟壶……一堆东西来赔罪!虽说这些贵重难得,却不值你我情意!再贺老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他日再做封疆大吏!名垂千古!可惜是国丧!要不哥哥早带了戏班子过来!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干!”兴儿酒到杯干,摆摆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薛大哥不必为此自责!倒是何老三和柳湘莲!在下先谢何老三的文书,再谢柳兄的传道受业!后谢程日兴、卜固修、倪二、贾芸!我家什么都没有,没银子,没金子,便只有这点水酒薄礼了!”

吃饱喝足,一场人三三两两蹲在廊下,何老三精悍的眼睛转了转:“周兄不是池中之物,他日必一飞冲天。那个文案,说来好笑,我得了之后,原是想着毁掉的,又想那时戴权昏迷了,本不知道是我得了,藏到了现在,我一个下贱的狱卒,哪里敢牵扯到上面,借花献佛,顺水推舟给了周兄。不瞒你说,京城这边军营圈地猖狂,我在西便门外买了几亩,遇到点麻烦,还想请周兄帮个忙!”

兴儿想自己推行摊丁入亩,他们却又来搞土地兼并,琢磨道:“老三是为了盖房子吗?这倒是小事,明儿我拿神兵衙门的身份去说,应该就解了!”

众人见兴儿并不忘记故交,不禁心下大好,尤其是来了的隆儿、昭儿,一片唏嘘,说王熙凤听见他还没死,还气了一会儿呢。夜里星光点点,微风轻拂,两棵秋海棠在东西两侧微微开出了花骨朵。

赖大以及傅试家在京的一个门子看准了苗头,要送礼,还说几个在京的外任也有此意向,兴儿坦然拒绝了:“贿赂这种东西,在我这儿走不通!您要是和我说家常做客,咱欢迎,贫贱之交不可忘!您要是用金银笼络人情!好走不送!”

赖大为了新上任的儿子赖尚荣交好关系,却和傅试家的人一样吃了闭门羹,兴儿见他们脸上不好看,才转到贾芸、卜固修等人跟前:“难为的是你们,捞不到多少钱,还愿意跟我。”

卜固修风骚一摇湘妃竹扇,刚要吟几句风骚的诗句,程日兴忙抢着说了:“东翁不知此中道理!我等为何离了政老?按理贾府公府门第,皇亲国戚,多少人巴结,然而却有没落之势了,第一,政老缺少变通,不似东翁这般好说话,好商量。第二,政老果然出了事,去年江南科场,院试还好,然而到了秋闱乡试,该录取的人不录取,不该录取的人反倒上了榜单,为此江南秀才抬了神像大闹贡院,考官们惊得魂飞魄散,传的是沸沸扬扬啊……第三,东翁走的是中庸之道,稳中求进,黑山县赋税大增,我们怎么可能没捞到银子?东翁有法有情有理,上下得心。所以说,我们是看中了东翁,才选了你的。”

兴儿不知这一茬儿,听了好笑,科场舞弊?心里暗自为秀才们叫屈,等众人散了,才想起忘了问柳湘莲有没有去参加赖尚荣的酒席,有没有遇见尤三姐?这个冷二郎千万不要把那个痴情女子害死了。

摇了摇头,他到东厢房找了一块花柳木,那是厨房用的案板,先是写了几个大字,又拿宝剑雕刻,涂上墨汁,走出去在大门上用钉子钉了,香菱出来看,赫然是:

话家常者请进来

送银子者请走开

“老爷要当一辈子的清官么?”香菱提着裙子,她如今再无丫头模样,言行举止像个夫人一样优雅,回去说给晴雯听,晴雯噗嗤一声笑了,不防让针头刺破了手指,她们的这个男人啊,实在太另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