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全天下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心思最复杂的是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九门提督杨时。【零↑九△小↓說△網】当初九王夺嫡,戴权烧八爷的热灶,他烧四爷的冷灶,戴权被周兴扳倒了。为响应四爷清理亏空,也是他举荐并且出主意给了云光,云光又被周兴扳倒了。而他自己,又被忠顺亲王八爷抓住了把柄,杨时络腮胡掩盖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想请罪,这些棋子下得太烂了,既是托孤重臣,为什么不一心一意伴皇上呢?可是,伴君如伴虎。杨时恍惚中听到楚翼接任会审云光、皇上下旨贾政放江西粮储道,他见皇上圣明烛照,洞若观火,越发不敢奏了。

“前任江南学差贾政,系皇亲国戚,国公之后,虽有办事不力之过,然礼贤下士,为人敦厚,饱读诗书,大有祖父遗风,着放江西粮储道。”皇帝宣了最后两道旨意:“着上书房拟旨,廷寄两江总督卫定国进京述职,卫定国藩库差强人意,但却比其他省的几百万亏空强多了!着十三爷楚祥带金牌令箭,巡视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密云皇庄,及奉天军营,擢蓟辽总督职。”

皇帝在大力收拢兵权,楚翼自知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却又不甘心,兀自想着主意。退朝出来,兴儿自己在想,连自己的实职也尚未确认,柳湘莲等,只好养着他们了。一大班人甩着袖子出来,贾政被工部的几个老朋友围在中间:“政老!”

“存周!”

“此去粮储道,差使不比巡盐御史差!”

“唉!多蒙各位厚爱!存周已办砸了一次,这一次更是惶恐不安!”贾政儒雅的对着四周微微拱手:“甄应嘉穷途末路,枷号获罪,前儿他那儿子进京,为了会试而来,我看了委实不忍。卫制台又要回来,晦暗不明,我可不是办事的料!”

“哎!政老过谦了,有抚西大将军王统制在,大可不必担心。”

贾政微微摇头,不理会他们了,他有自己的感触,走过汉白玉桥,向兴儿拱手道:“周大人,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存周不日又要拜会宗祠辞别,王统制进京,也不能长留于此,周大人若是选了京官,烦请为家下说几句话,便是我犯了罪,也千万不可株连。列祖列宗的教诲,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政老是国丈,娘娘还凤体金安,不过,下官看来,也不是杞人忧天,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兴儿望着高高的城墙,汉白玉的地板,黄金铸就的狮子,巨大的沙漏、日晷,赑屃拖起来的柱子,红苹果般的夕阳,挂在宫殿檐角的兽头上,宛若天狗食日,脚下的道路,高高踮起在城墙上:“每次站在这里,便让我想起了韩退之的一句诗,一逢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零↑九△小↓說△網】其实下官和政老也是一个心情,皇上对吏治积弊难返无力,政老生怕断了祖宗根基,我不怕项上的人头落地,却害怕连累了亲近之人。今日皇上虽赏赐有加,到底我还是忧心。”

贾政沉吟着摸了摸胡子:“那说明你也一样懂得了官场一些小道,有时候,科场,就是刑场。故此,我也不大逼迫犬子读书了。说到会试,我家兰儿,我也令他捐了个监生,考过了乡试,会试倒是可以一试。周大人,得了闲也来送送存周。”

“好。”兴儿点点头,心想贾兰不是还小么,不过也不多问,他身为放家奴,礼节上是要对原来的主子家恭敬一点的,但是他不是贾家保举出来,亦没必要受制于人,只是他对贾政无恶感罢了。

谈了几句,右方大道有一波亲王联袂过来,二爷、十三爷一路,八爷、九爷、十爷一路,那小桂子一过来便笑哈哈的嘲讽道:“八爷!便是这个周兴,蠲了爷的库平银不说,还毁了爷的照壁!”

啪的一声!楚翼反手打了小桂子一巴掌,小桂子一脸委屈,楚翼转过身来,人中周围的些许胡须,令他更增魅力:“天杀的奴才!周大人是好官清官!士可杀不可辱!你就这么没眼色么?周大人,你瞧瞧,奴才们就是这个样!罢了罢了!若为他们生气,本王早就气死了!噢!周大人,有空来本王府上,本王亲自给你赔罪!”

兴儿刚要说什么,生得清瘦的三王爷楚止当先一步:“八弟先别忙!兄友弟恭嘛!本王奉命在修史馆当职,立志要学太史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以成一家之言。不外乎立德、立言、立功,周大人名震天下,当成本朝一代名臣,来来来!你得跟我过去说说,本王才好写嘛!”

楚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既是三哥发话,八弟怎敢不从。”

说完带了九弟、十弟先走一步,气度不凡,贾政也早离开了,感叹一声,心内也有了主意。楚止说完,楚祥横插一脚:“周兴,修史馆那儿完事了,你到粪车胡同找我,本王在那儿有房子,别忘了,圣命难违,本王的时间也紧,没几天就要出奉天去了。”

“哪敢!卑职还来不及参见众位王爷呢。”兴儿被这几个王爷搅得一阵头大,和楚止进了修史馆,直到申时才出来。

楚止一脸不好意思:“本王疏忽了,周大人一天都没得吃饭。噢,念在你周兴如此配合的份上,这样吧,你不但要小心老八,还要小心老十三,他要说的话,未必是好话,言尽于此,你走吧。”

谁让人家是王爷呢,什么状元进士,什么封疆大吏,什么皇亲国戚,见了宗室亲王,你也得低头。兴儿饿着肚子到粪车胡同,楚祥又拉他到了内宫浆洗处,可谓苦不堪言。

浆洗处一栅栏圈禁之地,楚祥摒退了守卫进去,和里面的头儿闲扯几句,四周草木环绕,前面一道垂花门,门外石桌石椅,楚祥拉兴儿坐下:“今儿叫了你来,不为别的,就当陪本王散散心。周兴啊,你们这些奴才算有福气的了,本王是十三皇子,圣祖爷几十个皇子中,只有九个是办事的。我算一个,多年前陪着皇上办事,后来……在安徽江夏着了小人的道,被圈禁了十年!就像她们这些犯了事的娘娘、贵妃!被拉到了这里来,而我,被圈禁在了宗人府,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哈哈哈……我无聊得每天只能看蚂蚁、看蛐蛐,看那假山上的牵牛花……”

楚祥说得很平静,好像事不关己,兴儿也听得安然,抬起茶壶:“十三爷,喝杯茶吧,奴才也有过牢狱之灾,保不准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人生得意须尽欢,十三爷既然找了奴才,奴才必然舍命陪君子。”

“好好好!周兴,你跟本王进来看看,看看她们是怎么捣衣的。”楚祥背着手走进了垂花门,兴儿自忖这地方不是自己能来的,但人家亲王说了,只好跟进去。然而一进这个门,兴儿便彻底呆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