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着金钏玉钏姐妹打点好贾政行李货物,自个儿备轿去找刑夫人商议,贾探春才得以走出荣禧堂,她在家族兴衰上的嗅觉十分敏锐,所以查抄大观园时,敢于在王熙凤面前发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敢打王善保家的脸。看到院里的海棠,探春想起了大观园的海棠诗社,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馀脂粉耶?

“姑娘,前面周大娘拉了司棋姐姐出去,司棋死活不走,我接了买办的东西,寻姑娘不见,来找姑娘来了。”侍书小跑过来,开口浅笑,迎春的奶妈被撵出去了,这会子大丫头司棋也难辞其咎,惜春呢,她小丫头彩儿的娘也被撵了。唯独,探春的人不必有这个担心,谁不知道,当初凤姐当家时,也要让三姑娘三分?平儿行权管事,不是也得对探春恭恭敬敬?

不只是小姑子的原因,不只是主子的缘故,这也和性格有关系,探春强势,她那顾盼神飞的俊眼修眉横挑起来:“这事儿不必乱嚼蛆,司棋和她的姑舅表弟潘又安不守规矩,私自传递信物,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官盐,也变成私盐了。想必是你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怕我这个主子,有一天也这样弃了你们。我们这样的人家,从外边杀进来,是杀不光的,必然要从内部杀出去,大家才甘心!”

听主子这话句句带刺,锋芒毕露,也是,探春生气时,连尤氏的面子也不给,尤氏都说撞到她们姐妹的气头上了,侍书低声道:“姑娘,我们可没犯了什么,自己若是清白干净的,别人也寻不了不是。”

“买办的买了什么东西?”贾探春昂然前行,猛然看见了前面东西穿堂,兴儿还没走出去,她赶忙偏过了头,刚才的事,她一个女儿家,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

兴儿装作没看见探春,他一出来便在门口遇到周瑞家的撵司棋走,定是得了王夫人等主子的口信。彩云彩霞他没遇到,既然遇见了司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兴儿笑道:“周大娘,司棋姑娘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赤眉白眼的撵了,好歹给女儿家留个面子。”

“还不是和她表弟潘又安的糗事,潘又安逃跑了,自是畏罪潜逃。”周瑞家的得势惯了,虽然不耐烦,但人家今非昔比了,还是苦口婆心的说:“周兴,你也是个爷了,这样的事不说管,问也不必问,她们自己作死,叫我们有什么办法?”

周瑞家的心里是很得意的,毕竟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她与王善保家的有嫌隙,巴不得落井下石,周瑞家的冷眼道:“司棋姑娘,走吧!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离了二姑娘,再没人给你靠了!”

司棋是一步三回头的,投来乞求的目光,把事儿捅大了,吵的路人皆知,她一个姑娘还不是只有被老子娘逼死的份?兴儿左右转了转,见到贾兰带了几个仆人从这边过来要去义学,他登时遇上救星,把贾兰拉过来问:“兰哥儿,四书五经,太爷有没有讲过《诗经》?若是讲了,开篇是什么?”

贾兰自小因父亲去世而性格孤僻,大家都说他牛心古怪,但是贾府出了周兴这么个人物,他当然是知道这个煞星的,略显惧怕:“先生已讲完《诗》了,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以了!可以了!”兴儿看贾兰念得有板有眼,急忙叫他停下:“那先生讲了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圣人是怎么评价的吗?”

贾兰愣了愣,他如今已是十三岁的人了,哪里不明白:“先生说过,这是在讲男子对女子的爱慕思念之情。孔夫子说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好好好!也就是说,男子女子互相爱慕,连孔圣人都说了,这是思无邪,这种思想是纯洁的。好了,兰哥儿,多谢教诲。”兴儿拜了拜,贾兰进学去了,兴儿回头道:“周大娘,你也听见了!司棋姑娘和潘又安有爱慕之情,这是思无邪!您说孔夫子会说错话吗?”

“这……”周瑞家的拿不定主意了,对于读书人来说,孔夫子当然不会说错话了!每一句都是圣贤之言!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周大娘,这事儿我管定了,当然我有我的管法,也不叫谁为难。我就以我一等侍卫、五品龙禁尉、神兵卫千户、前任陕西宣旨使、三秦监盗的身份,亲自给司棋姑娘和潘又安做媒!怎么样?如何?周大娘你照样完成了主子吩咐,不必留下司棋姑娘,我只是铁了心要吃她家的喜酒。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大娘觉得不妥,你也可以回了老爷太太。司棋姑娘出去了,我管不着,你们也管不着吧?何必要把人往死里逼?”兴儿步步为营,说得周瑞家的脸色难看,贾探春早走了,虽然兴儿安的心不坏,但她讨厌这种手段。

“也行!横竖她出了这个门就是了。”周瑞家的脸上挂不住,带了几个婆子离开了。

她们一走,司棋即刻便跪了下来,有名震天下的周兴大人做媒,生还的希望是很大的,没准老子娘也就从了呢?司棋虽然哭着,但是不哭出声,身躯健硕,话也有力:“谢过周老爷,我必定为你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烧香念佛。”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司棋姑娘不必如此,明儿我去说媒,你放心,可暂且到我府上歇一会,断不会叫你无端送死。”兴儿认真的盯了她一会儿,才走出角门,又看到茗烟贼头贼脑的过来。

兴儿一招手:“茗烟,你过来,去探探潘又安的消息,你若是能领他回来,我赏你一个五十两的京锭元宝。”

“好咧!好咧!周大爷发话,怎敢不从,潘又安有贼心没贼胆,他能逃到哪儿去,偷腥的猫儿,偿到了滋味,必然要回来的,晚上不过戌时,就让你见到他。”茗烟系紧了汗巾子,最近贾府穷了,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宝二爷又不外出,他嬉皮笑脸的接了,乐得赚点外快。

兴儿在宁荣街上没有走远,又被大老爷贾赦房里的一个管家叫回去了,原来是王夫人去和刑夫人说和了。兴儿耸耸肩膀,无所谓的进了黑油大门,几座隔断开的小巧精致的院子,步入了堂屋,依然听得见管弦笙箫的声音。这回又是贾赦、刑夫人在座,两人身体皆有些发福,贾赦略有不满:“周兴哪,咱们这是第一次正经的见面,上回迎春的婚事,我原是计划着有大用的……不过既然老祖宗发话了,孙绍祖如今也死了,我就不说什么,这会子,你自个儿愿不愿意?”

贾赦坐卧炕边,花了八百两银子买来的嫣红,也就是那次强娶鸳鸯不成,从而买来的小妾正在给他捶腿,周围还丫头环绕,兴儿笑了笑:“大老爷这话说反了,你应该想想,我也帮了你。老祖宗喜爱孙子孙女,我救下二姑娘,二姑娘得以不死,老祖宗日后便不会伤心大哭,对你来说,这是一个为人子者应尽的孝道,不是么?还有,本侍卫来这儿,是想跟您打声招呼,金姑娘已经是我的人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大老爷左拥右抱,也不缺这一个吧?另外,你令贾雨村讹诈石呆子、平安州结交外官等事,迟早事发……你仔细想想。”

贾赦原本想冷哼一声,或者拍案而起,轰他出去,强娶鸳鸯失败,搞得颜面扫地,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这位一等将军何曾受到过如此烈婢的拂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能再挥霍无度了,他连孙绍祖的五千两银子都还不起,只能卖了女儿折算,并且借助联姻换取利益,怎么还有底气和本钱?一直低头顺从贾赦的刑夫人,听了也急了,周兴走得高,他们自己也觉得不能按以前的排场生活了,贾赦眯了眼睛,刑夫人不自然的笑道:“那既然说开了,你和……迎春就定了如何?我是她嫡母,大老爷一同意,我去说准成。”

兴儿都被他们整得无语了:“那大太太得看看二姑娘的愿不愿意,我可不想勉强,一应礼节也等以后再说吧,咱们就口头走个过场,以后不行了,也好揭过。”

“好好好!肯定成,迎春是个二木头,戳一针也不会叫一声,哪有不成的,我也去和老太太说,这门亲事不但好,而且有大用。”刑夫人和贾赦的脸色很复杂,今时今日,他们竟然要仰望曾经的一个家下奴才来生活了?这种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尤其刑夫人,心下愈发怨恨凤姐得罪了兴儿,要不然,周兴还不是要尽心尽力给他们办事?

兴儿告辞出去,茗烟果然找到了潘又安,潘又安的娘,是司棋的姑妈,司棋的爹,是潘又安的舅舅,所以,司棋虽然是王善保家的的外孙女,但是司棋、潘又安都不姓王,他们是一对有血缘关系的姑舅表姐弟。兴儿亲自做媒说合,把司棋她娘吓了一跳,什么要骂女儿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话都咽了回去,兴儿送了礼,双方促成了一对璧人。

贾府人多嘴杂,盘根错节,这两件事,像是两点小波浪,荡起了部分人心中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