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穿了四品云雁补服,一入席间便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扬州众官员乍然一看,若不是知道周兴辽宁黑山斩牛继宗、京城户部斗尚书、气王爷、陕西西安揭发滔天第一案、秦巴剿匪斩孙绍祖、会试斗礼部尚书,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光辉事迹,就会认为这人好相处了。扬州商会会长于成龙更是如临大敌,纵观这位周大人的所作所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今天又来收缴盐税,天生就对富商不利啊!

“本府远道而来,怎敢劳乏都转盐运使大人相接,惭愧惭愧!惶恐惶恐!戚大人您是从三品,卑职是从四品,这样扫榻相迎!卑职很不安哪!”兴儿见了礼,言笑晏晏的与众人拱手作揖、把酒言欢,早有虹桥驿站的驿丞着人安排了周知府麾下的妙玉、贾芸与其他幕僚人等在下首另开一席,妙玉见周兴在官场与私下迥然不同的风格,暗暗好笑。

两淮盐法道、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大人是戚建辉,二等男爵,襄阳侯之孙,此人脸庞团圆,看着异常和善,戚建辉身穿孔雀补服,客气道:“周知府言重了,你我同在扬州为官,理应同甘共苦,更兼周知府是奉了圣上旨意,来扬州收缴盐税的,那咱们更是一家人了!凡是扬州官盐私盐之事!本官都有权掌管!”

这话可是有好几个意思,兴儿故意装作听不懂,扬州商会会长于成龙大腹便便的摆手:“诸位大人!坐坐坐!今天这东道主,当然是于某人,现在甭管什么官盐私盐,人生得意须尽欢,前人说了,人生至大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烟花地,头牌沈月卿可是大名鼎鼎!周知府,你若是看得上,瘦西湖、秦淮河也不远哪!”

“哈哈哈!”

“来来来!干杯!”

桌上美味佳肴,珍馐美食,大鱼大肉,兴儿一副乐不思蜀之样,于成龙趁热打铁道:“周知府,想必你也熟了,区区在下,堪称扬州盐商、盐帮的代表,咱如果不开市,扬州八县几十万人,可就没盐吃!没盐吃了……可就没法活……嗯,我怎敢威胁知府大人,您是太守!您是扬州的父母官!您执掌着扬州官印!我的意思,是这几年,兄弟们还赚了些许绵薄财物,预备睚眦,以报大人……大人千万不要不收,前几任扬州知府,就跌在了这个坎上……来人呐!呈礼给周大人!”

听着这于成龙嚣张无比的话,兴儿险些捏断了筷子!但是你能随便拿他开刀么?不能!他若是罢市了,扬州人民还不得造反?!老百姓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登时有壮丁挑了两箱子上楼,翻来一看,全是金银珠宝,扬州盐商,确实富得流油了。戚建辉、于成龙、河防营管带蒋子宁、贾琏、甄宝玉等知县,所有人的眼光看向了在座的周兴!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策,收了,就是进了扬州盐道、盐商、盐帮这锅大杂烩!代表周兴不会为难他们!不收,一来就死磕的话!周兴这个知府,不出几个月,屁股还没坐热,肯定就会被这些地头蛇整得再次锒铛入狱!甚至是死无全尸!

周兴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继而动了动嘴角,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才刚忘记了,这一桌子太过拥挤,贾琏,你是扬州府同知,代替本官,着甄宝玉他们八个县令与经历通判另开一席,你好好吩咐处理,回府时我再问你话。”

“是!”贾琏渐次习惯了这种风水轮流转,官大一级压死人哪!周兴也早已不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小厮了!当下即刻与甄宝玉等另坐商谈。

被他这么一岔开,众人各自目光飘忽,周兴再道:“于成龙,这一桌酒席,是多少银子啊?本府也没别的意思,干脆跟你明说,本府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饮水思源嘛!来日本府也好答谢你!全是你们诸位!存了我的体面!”

于成龙不答,倒是一直没吭声的河防营管带蒋子宁起身了,此人是平原侯之孙,二等男爵,他举起酒杯道:“两淮河防营管带蒋子宁,敬周知府一杯!不瞒你说,末将与于会长、戚大人皆是世交,这点银子不在话下,不过是区区百八十两!”

知府一年的俸禄,还没有这么多吧?周兴一脸无语,还你他娘的不在话下?什么是蝇营狗苟?什么是尸位素餐?周兴恨不得宰了这几个串通一气的人,但是脸上却和和气气:“好好好!本府敬你蒋管带一杯!于会长!戚大人!承蒙诸位看得起,本官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诸位多多关照!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行!你们这礼,本府收了!”

“君子审时度势!好好好!非常好!来!本官也敬周知府一杯!”戚建辉笑容可掬的马上起身,与于成龙、蒋子宁开怀大笑,什么清官嘛!什么铁面无私嘛!你还不是得低头?咱们都贪,就你不贪,你想死吗?!一时这些人未免看轻了周兴: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儿是我们的对手!

后来又说了些巡抚的训话、公事等等,各自散了歇息,周兴收了两箱银子,预备即刻带回去扬州府衙,他也有家室、手下人要养活,况且是从奸商手里贿赂得来的,他不怎么亏心。可是谁知妙玉一见他举动,冷哼一声就先走一步了。

周兴没说什么,一脸苦笑,贾琏还会办事,着人帮他提走了,贾芸出去了,又回来从楼下上来:“周大人,卑职见到一件好笑的事情,蒋子宁的夫人,说是精通医术,正在驿站房间给戚建辉调理调理呢……”

“噢?还有这等事?前儿甄宝玉说了一个故事,表子做命妇,今儿个换回来了,却是命妇做表子了!”周兴玩味一笑,当场离开了:“走吧!贾芸,你今后不用做墨吏了,这几年历练过来,就和卜固修、倪二一起跟着我办事吧。”

且说蒋子宁的那位夫人晁氏,原是蒋子宁入了官盐私盐的伙,大发横财,而这其中的头儿,就是戚建辉,因此就搞起了“夫人外交”。晁氏好歹一个命妇,却进了戚建辉的房间,开始说给戚大人治病,后来说她的法子必然要遣退旁人,戚建辉依言做了……晁氏又说这法子必要男女坦诚相见……于是,蒋子宁夫人晁氏,有夫之妇,当朝诰命,竟然与戚建辉做起了某种勾当,成了不折不扣的“命妇做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