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江都县令此时还在公堂审案,周兴便令县衙之人不要打搅他,一个市长大人,来到县衙巡查,哪有不诚惶诚恐接待的,然而兴儿派头不大,也只带了几个人,来到签押房便坦然坐下,因为上一次在码头,周兴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即便武艺也不管用,柳湘莲便提出随身护卫他,他是皇上任命的大内侍卫,专程来保护周兴的,兴儿也就从了,他查完了些许账目,妙玉后一步到来,笑道:“我在幕后听了一阵,这件案子是一件奇案,这儿的县主审的也奇。”

“噢?说来听听。”周兴整了整圆领袍服,饶有兴致的蹲在她身边。

妙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这个案件,有伤风化,临了才挪了挪身子道:“说起来,和你整顿的票盐有点关系。在江都城外,有一家庄屯,庄子里有一个甲长,姓夏,人称夏甲长。倘使很多事情不告到县衙,便有里甲、保正等商量民众自行处理。然而,这些乡绅和县衙墨吏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现下这件事,就和夏甲长有关系,在他们庄子,他自然是乡绅了,无人敢得罪。可巧的是,庄子里有一家盐商,姓张,人称张财主,这位张财主可聪明了,你一整顿票盐,他立马把囤积的盐,廉价卖了出去,托关系重新买了票盐,而且,他的生意,是做在镇江,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这可就奇了,难不成我的票盐出了什么大的纰漏?”兴儿狐疑,又挨近了妙玉一点,因他进来了,签押房的书办哪里敢坐,茶酒奉上,全退了出去,柳湘莲也只守在门口,他就打起了胆子:“咱们靠近一点不好么?”

妙玉如今也是二十几岁的女人了,况且她原本是官家的女儿,黛眉一挑,冷哼一声。根本未如他所愿,自顾自道:“你听着不就是了,这张财主的老婆,是罗氏,因她丈夫长时间不回家,未免孤枕难眠,寂寞长叹……”

“哎哟哟!后面的故事我猜到了,既然夏甲长说一不二,罗氏又红杏出墙,定然是他们俩搞起来了……”兴儿笑眯眯的。

妙玉不自然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这件事他们三人都有关系,夏甲长和罗氏的事,庄里确实传得风言风语,然而张财主每次回来,人们怕得罪夏甲长,也没人告诉他。直到有一天,一个家下的奴才不经意透露了此事,张财主便怀疑起来了。”

“又是一次长时间待在镇江,这回张财主学聪明了,回江都时,也不通知家里,自己一个人跑回来,而且是在深夜,想要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于是深夜时做了梁上君子,果然看见罗氏与夏甲长那些苟且之事……”

“难得张财主非常沉稳,忍了一肚子的窝火,进了书房拿了火枪,这火枪定是私贩来的。他先不打死夏甲长,通知了家下,说他回来了,罗氏吓得魂飞魄散,老爷回来怎么不先通报一声呢?只好让夏甲长藏在她闺房,她一边儿出来端茶倒水,上酒上菜,说起了家常话,又问生意好不好。”

“张财主不动声色,却破天荒说了出来,既然夏甲长也在此,为什么不吆喝出来,三人一起吃喝呢?罗氏便知事情败露,张财主又说:说书人都说,西门庆与潘金莲,为了长久之计,不得不谋杀亲夫,害死了武大郎。而我是识时务之人,断不会因此怎样,夏甲长看上了我老婆,那是我的荣幸!”

“无耻。”兴儿淡淡接了一句:“不过这也合他商人的本性,说不定他在酝酿什么,经商的,哪一个不狡诈?”

“确实如此。”妙玉眸子赞赏的睨了他一眼:“夏甲长一听,果不其然,自己面子挂不住,只好出来相陪,况且已经捅破了的,而他也不惧张财主,说道:承蒙张老爷看得起,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罗氏也跟着说:万万预料不到老爷这等开明,不计较我俩。三人竟然谈论得万分融洽。”

“可是,酒宴之后,张财主脸色大变,抽出了火枪,指着夏甲长:既然认了兄弟,小可便向大哥借一样东西,必要你项上的一截头发,否则便开枪打死你。夏甲长道:宁可断头,不可短发。罗氏也急了,原来夏甲长喝醉了,这时根本打不过张财主,无奈之下,罗氏抄起剪刀,剪了夏甲长的半截头发。等夏甲长走了,张财主心满意足,忽然又开枪打死了罗氏……”

说到这里,妙玉轻叹一声,不知她心中倾向于谁,但是此案必有后文,于是故意卖关子给兴儿猜。兴儿笑了笑,站起来踱了几步圈子:“倘使我是张财主,放了夏甲长,又打死了罗氏,不能认罪,又要报仇。所以:只能嫁祸给夏甲长。而且:私藏军火,也要嫁祸给夏甲长。因此最后结果应该是:张财主先发制人,到县衙报案,说夏甲长强上他老婆未遂,开枪打死了罗氏!”

“你心思果然灵活!妙哉!正是如此!可知你没有白白当了知府老爷!”妙玉轻轻浅笑着点头:“但是这事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你听我说。由于张财主是偷偷回来的,庄里的人尚且不知这事,他就连夜上山,当时各家各户都关门了,他在山神庙歇了一晚,无人发觉,家下人又是笼络好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突然大摇大摆的回来,搞得整个庄子的人出来迎接慰问,都说生意怎样,赚到多少钱了云云。张财主热切招呼,拉了一伙百姓进家招待,这一看不得了,只见罗氏死在院子,手里紧紧抓着夏甲长的半截头发……乡亲们都说夏甲长经常来这里的……”

“好一个先声夺人!有这么多人证,又有夏甲长的头发在,张财主早就有了供词,还派人到夏甲长家里私藏了火枪……于是江都县令甄宝玉接了状子审案,奇怪就在这里!甄宝玉一听罗氏是反抗夏甲长而死的!愣是屈打成招!把夏甲长打进了监狱!然后,甄宝玉说:这罗氏是我江都的烈妇榜样!宁死不屈!本县亲自赏赐牌匾:江都第一节妇!张财主志得意满,大仇得报,还拿了一块牌匾回去挂上。甄宝玉还说:他要上书朝廷请功表彰罗氏!”

“噗!”兴儿喷出了一口茶水!又想妙玉走了一趟就知道了其中关窍,这女人也太聪明了,感叹道:“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如今表子都可以立牌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