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贾琏、通判、经历、仓库倪二等相继汇报,票盐改革的收获非同凡响,江苏藩库捷报大丰收,教化、刑狱、户口等事有条不紊,在这样的平静之中,一场风波无形之中开始酝酿出来,不过还不在这时。

周兴上任扬州知府第三年初,桃花汛来得特别早,一场阴雨连绵,直下了一个多月,浙江淳安决堤,受灾者十万余人,河南再次决堤,大量难民涌入了陕南、湖广、两江。江南漕运受到了影响,河道总督、漕运总督面临杀头的危险。而危险不仅仅在地方,就在周兴一马当先召集八县民壮,在扬州分洪之时,朝廷的倒周势力、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者,也开始了他们的预谋。

正是念及周兴的事必躬亲、四下务实,鸳鸯终究没在难为他,但也不想就此不了了之,趁着丈夫外出,鸳鸯拉了晴雯香菱在耳房商议道:“咱们老爷原先是清官,就是为了咱们,才收起盐商的贿赂来,毕竟哪怕苦了他自己,他也不愿苦了咱们。这是咱们的福气,论理,我们安分守己,给他提些好的意见、成日家端茶倒水、好生伺候也就是了。可是咱们这个夫君,就是一条喂不饱的饿狼,觑着哪家的良家妇女,他又是个心软、极会哄人、讨女人家欢心的,倘使那女人也有意,咱们娘儿们几个,岂不失了为妇之德。”

鸳鸯极有分寸,到最后也不敢把兴儿和尤氏的事情说出来,千说万说,还是心疼她们的男人,晴雯鼎力支持:“我没什么温良恭俭让,也不懂德言容功,但却明白这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兴旺之家。”

香菱眸子转了转,她是个极体贴的姑娘,根本不怨恨兴儿会有几个老婆,说到底还是她的遭遇造就了她这种性格,当初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从小躲在人贩子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看不到任何光明,是周兴的出现,给了她应有的平等和情义。她本来不想阻挠的,但是她不傻,她不想在后宫中变得孤立,尽早和姐妹们抱成一团才是正经,于是香菱笑嘻嘻的笑出了一股清丽之色:“我平时在书上看见说,贞观年间,长孙皇后最受李世民敬重,盖因她不但聪明,而且识得大体,能明辨忠臣。一天魏征触怒了唐太宗,太宗回寝宫时说要杀他。长孙皇后二话不说,回房换了盛装礼服,再回来跪在太宗跟前说:我很庆幸皇上有魏征这样的忠臣。如此一来,不但给了太宗息怒的时间,而且变着法子劝解了太宗,一言惊醒梦中人。今天我说这话,不是自比太宗长孙,而且我认为,鸳鸯姐姐,晴雯妹子,这天下之间,不争,才是最大的争,咱们老爷心软,倘使我们极尽服侍之道、处处体贴,抱成一团,和和气气,他见我们这样,岂有不怜惜珍爱之理?从而,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让老爷拈花惹草,关键在于,我们的柔媚之道,能栓住他的心!”

“果然是读书识字,知礼明达的好,香菱妹妹这就悟出道理来了,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鸳鸯喜笑颜开的拉了她们坐在床上,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但是不能根治,你们想啊,咱们老爷时常出门在外,这种事是难免的。两位妹妹听姐姐说,我不是惹是生非要吃醋,若是没过门的黄花大闺女,两情相悦,又不是泼辣的,能和咱们相处,我就不介意郎君娶了她过门,可是,如果不是黄花大闺女……”

晴雯香菱岂是傻子,听出了话里有话,晴雯狐疑道:“我的好姐姐,你说开了罢,到底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时突然来旺走到了外间,也不敢进来,便大声回道:“三位奶奶,扬州新任刚要买票盐的那些人送了礼物,还有琏二爷的、府下通判老爷、经历老爷等人的,我已写了账目送进了后院库房,待会还请奶奶们一一过目。”

“知道了。”晴雯玩味的笑着出来到里间门槛,手指头虚点着来旺:“你说,你从中贪了多少?若是打着老爷的旗号,鱼肉百姓,我可不依。”

“岂敢,岂敢。”来旺惶恐不安的跪了下去。

香菱看不入眼,出来劝道:“好妹妹,这都是跟着老爷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收点贽见礼、冰敬、炭敬,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来旺年纪大了,家里儿子也要娶媳妇。”

来旺感恩不跌,磕头谢恩,以周兴府台的能量,想要礼物钱财,随便过一个节就有大把了,来旺作为门房,见周兴之前必须见他,这其中就有钱财可捞,这是潜规则,千百年都破不了。来旺除了恨晴雯不会做人之外,对香菱、鸳鸯还是觉得很好处事的,他也觉得,跟了周兴,是他这一生最明智的决定。

被来旺收礼之事这么一岔开,二女更得不到答案了,鸳鸯含糊其辞,她们就不便寻根究底,鸳鸯重新拢了火盆道:“好了,方才的事,你们别问了,就当是我胡言乱语……就说法子的事儿,我们都是丫头,老爷虽然以前是奴才,但他是个能干的人,无论什么身份,总能出人头地的。姐姐觉得,我们三个丫头,真镇不住他。还有西府的二姑娘,便是她过门了,她也是个滥好人,更管不住老爷了。嗯……我认为,现下最亲近、又最有希望的,只有一个人。”

“谁?”香菱晴雯异口同声,香菱没什么,晴雯倒是吃味,几年前自己一闹脾气,可是镇得住兴儿的,现在人家官做大了,可不好说,但哪家姑娘有这个能量?边想,晴雯边撇了撇嘴。

鸳鸯拿着铜筷子在火盆上划了一个圈圈:“知书达理,名门望族,又是最亲近的,又是一个端庄大方、稳重而令人佩服的,只有:宝姑娘。你们想想,宝姑娘和老爷认过亲,自然有亲近一层,她那为人处世,就更不用说了,老爷什么都能对咱们说,在宝姑娘面前,可就未必了。”

二女听了暗服,薛宝钗确实是有口皆碑的,但是,问题来了,晴雯又撇嘴:“说来说去,哪里有法子?宝姑娘是何等庄重的人,人家心高气傲着呢,又是大家闺秀,未必看得上兴儿,还有,她当初进京可是进了选秀名单的。”

“不,这你们就错了。我此番去金陵,跟珍大奶奶促膝长谈,珍大奶奶还是听到了点风声的。据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个不漏都被人参了,薛蟠不是为了抢香菱,在金陵打死了冯渊而逍遥法外么?御史一参,皇上雷霆震怒,去年就革了薛家皇商的职务,也革了宝姑娘的选秀名单……可见是善恶终有报。”鸳鸯说完,三女同时心想:薛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啊,不说别的,倘使娶了宝姑娘,就要搭上薛蟠这个瘟神。

“那,薛家的人,敢是要回南省了么?宝姑娘早就搬出了大观园,没了皇商职务,也没了舅太爷王子腾,她们可怎么活呢……”香菱红了眼圈,薛宝钗薛姨妈对她还是不错的。

“这就对了,我猜必定要回来,她们的根基,总是在金陵。”鸳鸯一锤定音,二女恍然大悟,正说着,兴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回来了,一进门便打了个喷嚏,连说了几声鬼天气。

刚进了耳房,三女好笑的对视一眼,联袂过来,鸳鸯拿了斗笠,晴雯解了蓑衣,香菱端了碗莲子粥过来,兴儿坐在熏笼上,吃了一半,才发觉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三个丫头都齐齐上阵了?以前也虽然体贴,但是可没这种齐人之福啊……兴儿摇了摇头满不在乎:“扬州这儿还好,没有黄河那么泛滥,就是官场贪污了些,要不然我何至于忙活了几个月调粮。江西粮储道的贾政老爷又来信,说是到了江苏淮安,我回说你既然上了请罪折子,要不被御史参倒,再借这鬼天气陈述一番,元妃娘娘再吹点枕边风,指不定皇上就能饶了他。”

晴雯重新放了煤炭过来,腻在他身边:“这粮储道的事儿,会死人么?”

“当然了。”兴儿笑道:“你不懂,西北战事吃紧,这江南的粮食,又要运往西北,又要运到京郊的北通州储存,错了点时间,那就有公罪!朝廷六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条款,吏部、户部就会找他的麻烦,根据情况,严重的还会杀头,不然你以为粮储道那么好当呢?耽误了战事,满门抄斩都不是儿戏。我这个还算好了,浙江那边,新安江决堤都没人管,那才是生灵涂炭呢。”

鸳鸯听他这么说,什么怨气都消了,便和香菱拿了花样子坐在床上开剪,兴儿又问要不要买些浆洗的婆子进来,鸳鸯没好气道:“江边卖水,多此一举,老爷,咱们几个丫头虽然在府里娇惯了些,但也惯不到那种田地,这些都是小事,我们自己就可以了,犯不着为此贴钱,不然像贾府一样,风光是风光,可却是焚琴煮鹤、自掘坟墓,无异于饮鸩止渴、涸泽而渔。说另一件事,老爷刚回来,先去歇歇,晴雯妹妹,你好生服侍他,明儿老爷还有得忙呢。”

“我倒是忘了,虽然习武,跑遍扬州一府,腿还是有点酸。”兴儿说着站起,晴雯搀着他走了,去了院子的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