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意做这一件事情,周兴便不辞辛劳,在自家书房,把水泥制造的流水线,原料石灰石、黏土、矿石、石膏等东西写上,这是一篇很长的文件,而且语言尽量简洁,为的就是让人看懂。这个世界不缺原料,也不缺机器,当然,机器肯定比不得现代,但是生产出来的东西,比起花柳木等要好多了。周兴自然有一番原先开支与现在开支、原先效益与现在效益的估算,很明显,即使是人力、物力、财力会高一点,不过分母的价格上涨之时,作为价格的分子上涨得更大,也就是性价比很高,那么如何选择,就没有疑义了。

黄河的修葺,绝无可能一劳永逸,因为周兴没有那个能力预测它什么时候会不高兴,什么时候会夺道,这真是一个专家级的难题。黄河的咆哮是随历史更替越来越频繁,据说在先秦时期不像今天这样,那时候鲧用堵塞治水,而大禹用相反的方法,前者失败,后者成功,在前世的清朝,这条河没少吞掉大把大把的银子,当然,也没少让有心人大发横财。

他的这份文件不能称为奏折,仅仅作为一个条陈,递给贾政呈进去,楚天阔看毕,并不命传,首先当机立断看中了水泥之法,着工部处理一应事宜,然后在畅春园召集军机大臣商议,博采众长,而就在这时,也有人看不惯了,九门提督杨时突然道:“周兴执法过于严苛,多是不顾情理,无数事实在先,臣不一一列举,圣上若一意孤行,难免朝野人心惶惶,盖因周兴每到一地,皆会掀起波澜。臣恐揠苗助长,州县官吏闻之,战战兢兢,故此难以成事,反而不美。”

“微臣附议,周兴不失为干吏,能臣却还远,他一个奴才出身,非秀才、非举人、非进士,此乃我翰林不齿也。二则,我朝有祖训、有律法,凡是官家的放家奴,京官不得至于堂官,外官不得高于三品。河道总督责任重大,官品二品,与不加尚书衔与都御史衔的总督巡抚平齐,此乃违背祖训、违背律法,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贾雨村大义凛然,拿出祖训律法来说话,一副为了国事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贾雨村不但会钻门路,而且也会办事,兵部职方司那可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衙门,他这个国防部部长是要负责任的,他能做到今天,怎么可能没能力。当然,贾雨村也时常会被一些官员耻笑,因为他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拉起来的,而恩人遇难,贾雨村反踢一脚,见风使舵,反观周兴,从不落井下石,这一点倒是人们佩服周兴的地方。

积劳成疾的楚天阔收敛了很多戾气,他静静听着,贾雨村和杨时明显是附和楚翼的内心的,左右摇摆,其心可诛,他心里早生出了不喜,但却非常能忍,他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急这一时吗?楚翼不发表意见,专门拿两个打手挡箭,楚祥早已看不下去了:“《易经》有云,穷则通,通则变,变则久,世间安得双全法?要不然,你们保举一个人出来过去?河南、山东、安徽、江苏四个省的河道治理,一个人担?还有谁?”

贾雨村、杨时咽了口唾沫,登时哑火了!四个省的河道治理?谁敢一个人承担啊?最起码也要拉一大帮地方官垫背!谁去谁是傻子啊!很明显,他们都不傻!楚翼也是一样,他贵为亲王,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从来不干!当初九王夺嫡,清理户部亏空,也是现任皇帝楚天阔硬生生挺过来的,因为八贤王患得患失,这是八王爷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空有帝王心术是不行的,你要有能力。而恰好,那时楚天阔作为皇子,却是从干吏、能臣、郡王、亲王、皇帝一步步爬上来的,其中的艰辛与九死一生,只有他一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明白。

所以他能识人用人,在楚天阔眼里,这些安享富贵的臣子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有事你们不上,就会在这里拿条款做斗争,时间长了,朕不厌恶也难,不然你们去解决啊?周兴的一切,不是靠和你们斗争挣来的,而是用时间和汗水,用功劳和实际行动换来的,楚天阔深深凹陷的瞳孔充满淡漠:“都说的有条有理,你们都没错。但朕不是一意孤行,朕在和你们一起商讨,在黄河决堤之际,在四省百姓受苦受难之时,在朕的江山漕运不稳之时,也有很多人站出来了,上至阁部,下至地方,奏折不断,对此朕甚感欣慰,比如河南巡抚董光地,他虽然参了周兴,对待此事却不马虎。是啊,周兴有时候是酷吏,但是律法面前没有太多的情理,无规矩不成方圆,然而你们有一点错了,当时水溶跟朕说过,周兴认为,律法办事,必要考虑法、情、理三者,才能面面俱到。”

“扬州收盐税,戚建辉和无数盐商崩盘,但是管带蒋子宁、巡抚史鼐等人也还留下来了,为什么朕不追问?刑部审张康,审出大理寺卿窦茂才,周兴立马急流勇退,朕通过了,为什么?因为,他没有挖老底,他不在你们任何一个人之中清算,试问在座诸位爱卿,周兴如果彻查,无论盐税还是张康,要么,查到你们当中的人,要么,查到朕的头上,他说了法、情、理,他也做到了。”

众位大臣更加无话,贾雨村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杨时摸着络腮胡子低头,楚翼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端坐,楚祥冷笑,水溶继续沉默是金,三个皇子楚历、楚时、楚昼在后面一言不发,楚天阔继续站起来望着什锦窗子外面:“周兴不缺治水才识,他有扬州的底子,更有奇思妙想、巧夺造化之才,在朕堪选的人当中,他的法子卓有成效。你们翰林出身的人,说他不是进士,那么,哪一个进士敢于受命于危难之际?敢于苟利国家,生死不惧?我朝入关之后,都被歌舞升平所改变了,朕为了江山社稷,不惜与万万人为敌,明朝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安能落后于人哉?朕不拘祖训,不拘律法,天下大事,有能者居之。”

水溶道:“微臣同意圣上之言,周兴可堪此任,三位皇子目今在京赋闲,宗学已毕,臣请皇上钦点一位皇子下旨吧。”

贾雨村等已经习惯了水溶这个老油条,总是关键时刻来一棒子,怪不得他最受器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这份本色,常人根本来不了,楚天阔道:“水溶能不计前嫌,善哉,朕令四皇子楚历下旨吧。”

楚历跪接圣旨,聆听圣训,而这个时候,另外两个皇子,三皇子楚时眼神一冷,五皇子傻呵呵的,皇帝的这个举动,却又勾起了皇子们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