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

她曾数着日子盼过这一天的到来,可当日历终于翻到了这一页,若鹓发现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莫不是山寺中的生活真的能把一个人的心磨砺平了静了?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历史终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有任何改变,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照着她所知道的轨迹前行着。不过区区数月,太子一党遭斥遭贬遭戮的,已然是七零八落,再成不了气候。

最大的威胁不在了,到了今时今日,若鹓只希望康熙永远将自己遗忘在五台山上,不管是在这里终老也好,或是等到四爷登基,她下山去四方游历也罢,她只是不想再回到皇宫里了。这样简单的没有算计的日子,太幸福也太难得。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愿,宫里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若鹓得以在五台山上继续过着她悠哉恬淡的日子。她曾觉得僧人日子乏味,寺院生活清苦,可当她从宫廷生活跳离,开始寺院中的生活,才明白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距“二废”又是几年过去,再想起过往宫中岁月,竟是恍若隔世。

若说有何不好,便是近来行痴大师的精神头越来越不济了,以前同她话禅可以两三个时辰不歇息,常常是若鹓都喊累告饶了,他仍是津津乐道,面无倦色,如今一个时辰便已吃不消了,每日斋饭用得也少了许多。住持请了山下的大夫来问诊,却不见什么起色。

若鹓看在眼里,忧在心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修书一封,盼请康熙能派御医来。康熙留有信差,若鹓是知道的,平日里康熙同行痴大师也常有书信往来。若鹓将书信交与信差,特意嘱咐了急件,目送了信差快马而去,直到瞧不见一人一马的影子,方又转回了院中,直奔行痴大师的禅房而去。

未出三日,轻车快马一行停在了寺院外。只是,行痴大师已然油尽灯枯,陆太医竟也是回天乏术了。

若鹓心中早已猜到几分,只是听到陆太医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几分难过。又想到行痴大师已是高寿之数,兼是无疾而终,也算是个完满的结局了。

行痴大师的葬礼依其遗愿,一切从简。

若鹓一袭素服,神情戚哀,怀中捧着装有行痴大师骨灰的青灰坛子。陆太医略思忖,上前微躬着身子,压低了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臣护送格格回宫,您看,何时启程?”

张了张口,若鹓略转头看向陆太医,轻声道:“往日同大师交谈,每每说及现今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大师总感慨于皇上治理天下的英明决断,也抱憾未曾亲自去走走,亲眼去看看。如今大师既已圆寂,我想带着大师的骨灰四处走走,看看,行吗?”

“这……”陆太医面露难色,思虑片刻方道,“容臣将格格的请求上报与皇上,请皇上定夺。”

若鹓微微点头,应了一声。【ㄨ】

几日后,康熙回信,准了若鹓的请求。陆太医留下一小队人马护送若鹓,自己则带领剩余人马返京。

若鹓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从没有问过行痴大师的家乡,可还有亲人,甚至连行痴大师的本名都不清楚。

康熙没有给她定下返京的日期,若鹓便随心所欲,想起哪里便指向哪里。她不知道陆太医留给她的这一队人马隶属于谁,所在旗籍,也不想费心去想在外游荡了大半年,吃穿用度皆可谓舒心,银两又是从何而来。

行至一处,若不合心意,三两天便启程,若住得舒坦,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每每到了新的落脚点,她都喜欢扮上男装,到茶楼酒馆的大堂中坐上一坐。

八爷遭了贬斥,准噶尔叛乱,皇太后病逝,而当前最热的话题,便是征战西北,赫赫威风的大将军王。记忆里,也曾有个少年同她讲,若他可以选择,他想身披铠甲,手持长矛刀戟,做个驰骋沙场的武将。

若要离开一个地方之前,若鹓便寻到水边,或是护城河,或是川流湖泊,洒一捧行痴大师的骨灰,仿佛大师也烙下了这一路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