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尧蹲下身将她箍在怀中,轻抚她的背脊,“洛丽,冷静下来,我知道你的难受,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旦暴露,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睍莼璩晓想想你加入组织的信仰,想想那些水深火热中的人,受苦的不只是你一个,你要坚强。”

在特训班的两年,扛枪野练满脚水泡,在灌木林里和狼群搏斗她没有哭,和欧洲搏击手较量,被摔在格斗场上十多次,遍体鳞伤她没有哭,可面对陆良佐,她却几近崩溃地落下了眼泪,只是哽咽,不说话。

宋继尧看在眼里,难掩疼惜,“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任务马上终止,上面的任何处分都由我来承担。”

“不要!”

“宋教官,你帮我的已经太多,我决不能再连累你。”

洛丽握着他的手臂,起身抹去眼角泪水,眸色狠戾,“既然已经骑虎难下,为了组织,为了···我可以忍!”

“别逞强,明天我就要离开北平,错过了这次,也许,你再难离开这座后宅,离开他了。”

那就让我们纠缠到死,互相折磨好了。洛丽渐渐平静,方想到宋继尧今晚的出现似乎不合常理。

“宋教官,你今晚来是?”

“查尔斯被杀一事闹的上海满城风雨,校长担心局势有变,让我赶回南京。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督府后宅外我已经加派了暗哨,你随时准备接受进一步的任务。还有···三姨太的身孕有问题。”

“有问题?知道了,我会小心的。那查尔斯的事是否与组织有关?”

宋继尧有些避忌,压低了声音,“是雨浓。”

临了,洛丽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句,“宋教官,雨浓她···总之你以后多关心她一些,她,不容易。”

“我会的,你自己,多保重。”

宋继尧走后,洛丽一个人在假山内坐了很久,直到天光微亮,才悄悄回到房中。正在更衣的段芝龄一身欢好过后的爱痕,身边的男人蒙着眼,好梦正酣。

她上前为她系上盘扣,“茯苓已在后边角门处候着了,回去换身领子高些的旗袍吧,不然容易露陷。”

段芝龄起身的动作隐忍迟缓,面色仍旧潮红,洛丽伸手搭了她一把,已猜到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昨晚,你和爷,怎样?”

“爷待人,是很好的,昨儿一直到半夜···”

胸口又是一阵揪心的疼,却仍强颜道:“那就好。”

送走段芝龄,洛丽麻木地褪下一身衣物,换上睡裙钻进被褥,扯下身旁的男人面上方巾,指甲掐进被褥,若是这时手边有把匕首,她定能毫不犹豫地捅向他的心窝。

睡梦中的人光裸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胛,被她嫌恶地甩开,就像丢弃一件被别人用过的私人物品。洛丽一夜未眠,此刻躺在床上也无半分睡意,直勾勾地盯着雕花大床的曼帏顶端,极力平复着心境。

从不迟到的陆良佐今日意外地日上三竿也没起床,吴光新在军部未见着他人,不知出于怎样的意图,头脑一热便亲自开车过来,向管家问了句,径直冲向了梅苑。

进门的一刻,恰被一盆洗脸水浇湿了裤脚,正要骂娘,抬头一看是她,便止了声。心儿端着小铜盆,尴尬极了,“对···对不起,吴将军,我帮您擦擦!”

吴光新触电似的收回脚,“不用了,这什么水,我二哥呢?”

“是···是我的洗脸水,督军和小姐还没起,要不,我去给您通报。”

“去吧,等等!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还没吃早饭,给我弄点来!”吩咐完,熟门熟路地进了小苑正厅。

“是。”心儿在碧纱窗外唤了声,赶着紧到小厨房盛了碗平日煮给洛丽喝的肉沫小粥,并几个热乎乎的葱花小卷子送到厅内。

候着的人狼吞虎咽,吃的很香,“嗯,味道不错,二哥府里换厨子了?”

心儿吱唔道:“没,没有,通常这个点大厨房的早点都凉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将军不嫌弃就好。”

这一大早,吴光新心头暖呼呼的看向她,他显少细看女子,虽说平日偶感寂寞了也会带些女人回家打发时间,但在他看来,那些女人不过是暖床工具,犯不着费心思打量。她却不同,既有江南女子的清雅,又有北方女子的胆色,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清澈无邪,正是最适宜藏在家中的珍宝。

“将军?”

“啊?咳咳,你去通报了没有?”

心儿点点头,“小姐正伺候督军梳洗,就来。”

经过一夜激战,一身疲乏的陆良佐醒来时触到身旁暖意,情迷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夫人昨夜辛苦了。”

洛丽想要避开,却再次牢牢被他禁锢在身下,被褥里的男人yi丝不gua压在她身上,她只觉空气沉闷,犹如落入陷阱的小兽。

“怎么了,是不是怪我昨晚缠着你太多次?可是洛丽,我忍不住,感觉到那是你的第一次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我真的忍不住,你是我的,完完全全是我一个人的,不属于任何人。”

他越说越动情,就要吻下,洛丽听着绵长的情话,看着他的嘴脸,感受到的只有汹涌而出的恶心与恨意,猛地推开他起身。

头撞到雕花木靠上,陆良佐一点也不生气,腆着脸上前搂住她,“好了,不闹了,都是我不好,任凭夫人处置。”

“谁有心思处置你,吴毛子都找到我这来要人了,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出去。”

“这小子!是断不了奶还是怎么了,总黏着我不放,看来是该找个女人管管他了。”

陆良佐在各房都备下了衣服,洛丽取出一套扔给他,“你再不起来,就不怕他冲进来?”

他耷拉着手不动,“那就请夫人为我更衣吧。”

“德性!自己穿!”

他掀开一截被褥,作势就要起身,“你不帮我,我可就这么起来了。”

“你!”

洛丽无奈为他套上衬衣,一颗颗纽扣,自领口扣到小腹,一不小心就被他搂在怀里,擢取了缠绵火热的吻,她越是抗拒,他越是想要征服,直到侵入她齿颊的舌尖纠缠到发麻,才恋恋不舍松开。

这个女人似乎有着无穷魔力,每次和她在一起,再如何珍惜缠绵,总觉得不够。

“我这就去把吴毛子带走,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嗯?”

洛丽为了打发他,勉强点点头。收拾床褥的时候,她还是看见了锦缎上刺目的娇艳花朵,这样的花朵每个女孩都有一朵,原该开在和心爱的人,新婚之夜的寝榻上。有些女孩守到了,可有些女孩却遗失了。

而她的,无疑是傻傻地遗失在了三年前的军帐里,无媒无聘,悄然绽放,迅速地被遗忘。

也许正因为床榻上,段芝龄留下的这小小一朵,令陆良佐对她有了最大程度的忍让与珍视。可这一切就像是地下钱庄的高额借贷,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日,都会连本带利地还报在她身上,依他的脾气,会有怎样的后果,太难以预料。

可有一点肯定无疑,他不快活,她就开心了。

陆良佐到中厅的时候,正瞧见吴光新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心儿说着话,上了军部专车,他故意打趣道:“我说老三,你什么时候跟个小丫头片子有好言语了?”

“我怎么就不能好好跟姑娘说说话了。”

“姑娘?我告诉你,别打她的主意,她是洛丽的人,你没戏。”

吴光新语塞,想起进门被泼的那盆水,此刻好似能闻到淡淡女儿香,一时竟有些懊恼自己从前对那位四姨太的作为。

“谁打她主意了,天下好女人多的是,谁又一定要她的人了!”

“你明白就好。”

娇生惯养,甜蜜罐里长大的少帅段宏业被送到南京后,陆良佐奉段荣廷之命抹去他的身家背景,将他送进了军事学校,每月只补贴平民家庭的生活费。

半个月里,段宏业少爷脾气大发,在学校数次跟人动手,因无人敢关照,吃了不少暗亏,渐渐变的流连欢场酒吧,自暴自弃,用身上仅有的钱叫了杯威士忌。

性感的舞女晃上前搭讪,许久没沾过荤腥的男人自是受用地揽上了她的小腰。

“先生怎么一个人,需要我吗?”

目的露骨直接,换做以往的段宏业,必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可此时他囊中羞涩,实不愿在苦短*后被人轰出香闺,一顿乱揍。这样的事,他三日前才刚刚经历过。

他挑起舞女的下巴,“我当然需要,只是我全部的家当就只剩这杯酒,你还愿意陪我吗?”

“神经病!没钱出来充什么阔少爷!”红色手包砸向他肩头,妖娆的姑娘又开始找寻下一个目标。

卡座内红唇娇艳的美人抽出一支烟,曳地的黑色长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皓腕上套着黑色丝绒手套,雪肌剔透。领口的火油钻在旖旎的灯下闪耀,蔑视着整座大厅的声色犬马。

身边站着的小喽啰屈膝擦燃洋火,恨不能跪下为她点烟。

三天来,她的目光却始终只在吧台的少年身上停留,看着他打人或被打,开心或难过。这一次,她掐灭了烟头,走向他。

“先生,可以请我喝杯酒吗?”

段宏业只以为又是上门做生意的女人,晃了晃酒杯,“只这一杯,多的我也买不起。”

她微笑着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还给他,“这样不是更亲密么。”

“呵,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或者说,你在这的花名是什么?”

“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和我交朋友吗?他们都叫我···”

“黑寡妇!这回总算逮到你了!看你往哪跑!”几名彪形大汉捋起袖子追上来,她看了眼段宏业,“你瞧,都不用我自报家门了,你这个朋友交的还真不是时候,不想惹麻烦就快走吧。”

此时这小子虽落魄,可骨子里流的,毕竟是大帅段荣廷风流的血,没法眼见身边的女人受欺负,坦荡荡起身将她拦在了身后。

“这么多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丢人!”

“臭小子,教训起老子来了!兄弟们,给我上!”

虽然他的血气方刚也只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没几下就被大汉按在地上猛踢,但她在一边看着这个男人为自己挨打,心里却很是受用。

静静看了会热闹,眸色一变,抄起吧台的椅子砸向小流氓,拉住他的手,“走!”

两人在南京最繁华的大街上奔跑着,黑色裙摆迎风飘起,与其说她是黑寡妇,不若说她是一只挣扎在诡异夜色里的黑蝴蝶。在川流不息的人群掩护下,很快甩掉了身后的尾巴,转进小巷阁楼下,不住喘息。

“抓你的是什么人?”

她单脚屈膝靠在墙上,“我们这样欢场讨生活的,还能招惹什么人?我是黑寡妇,等被我坑害过,你就知道原因了。”

段宏业摸了摸下巴,痞痞一笑,“我是穷小子,除了这身衣服像样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可被你坑的。”

“谁说的。”她抚上少年胸口,“这里,就有我想得到的,至少你是在酒吧,第一个出手救我的客人,我叫杜兰兮,以后叫我兰兮就好。”

宋继尧所乘坐的火车凌晨到站,一身浅蓝旗袍,白色发箍长发披肩的杜雨浓攥着几日前接到的电报,得知他今天到,晚上就巴巴来到了站台,只希望他到南京,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自己。

“宋!宋先生!”

她努力学着洋学堂那些清纯女学生的笑,却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留意她的表情,“以后少出现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南京是大都会,既然你想做回杜兰兮,就别暴露了你在上海的身份。”

“是,我知道了,宋教官。这些东西我来拿吧。”

“不用。”

对雨浓,他已经习惯了用教官的态度与口吻,许是想起了洛丽的话,觉得自己过于冷漠,又问道:“在南京的任务进展的怎么样了?”

“哦,我已经取得了段宏业的信任,他只当我是个不知道他身份的落难舞女。”

宋继尧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这几年与她的话题只与任务相关,“明天我会去见校长,对你过激处理上海那桩案子或许会有处分,你做好心理准备,有时间多去陪陪段少帅,也好将功补过。”

“是···”她含糊应声,在南京叱咤风云的黑寡妇此时跟在他后边亦步亦趋,乖顺地像只小绵羊。

暴风雨前的一切总是格外平静,在督府里安逸的日子水一样流过。有了段芝龄的方便,洛丽总是借着与赵夫人那一班军官贵妇打马吊为由,频繁出入后宅,留意北平大小风声。

赵夫人也自然乐得作陪,拿北平名媛贵妇圈里的话来说,要看如今国内的时兴装扮,顶尖珠宝,就必得同这位陆四夫人打上两圈。

“自摸!”

“哎,你们瞧,咱们又得大出血了,赵太太今儿手风真顺!”

赵夫人啐道:“你们瞧瞧这妮子的小气样子,她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够咱们赢一年的了,就今儿这条火油钻项链,你们能在北平找出第二条来?听我们家云鹏说,那可是督军从南非弄回来的,全世界就两套,一条在这小气瘪身上,一条在英国女皇身上。”

洛丽一贯知道陆良佐出手大方,送她的礼物贵重,却不知道个中竟如此大费周章,平日自己还四处乱放,当真可惜。倒不如仔细收着,他日脱离督府,也好变卖了给组织充当经费。

“都别打趣我了,是太太们平时府中事忙,不在意这些,你们谁要是跟自己家那位开了口,还有要不到的?”

洛丽上家那位太太说起就满腔的抱怨,“别提了,那死鬼成天不着家,说是军政部太忙,谁知道他是死哪鬼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