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其实,如果仅仅把二王被劫之事,当成一般的刑事案件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地方。

就在前些年,也就是光和二年的时候,故太尉桥玄的幼子,年方十余岁,在独自外出游玩的时候,被人给劫持了。劫匪让桥玄拿钱赎人,桥玄不肯给,之后司隶校尉阳球等人,率兵围住了劫匪藏身的房屋,但是害怕劫匪伤害桥玄的儿子,一时不敢进攻。桥玄大呼道:“奸人无状,我岂能因为自己的儿子,而放纵这些奸贼呢?”下令士兵迅速进攻。结果,这几名劫匪全部被士兵杀死,而桥玄的小儿子,也同时遇害。

自然,这件事,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桥玄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劫匪跑了可以再抓,但是人质一旦遇害,一条鲜活的生命,可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不过,从遏制犯罪的角度来说,这种严厉的手段,倒未尝不是减少此类犯罪的有效方法。而桥玄也在事后上疏,请求皇帝下令,日后但凡遇到劫持人质的案件,全都要严厉处置,决不妥协,万万不能以财货赎回人质,否则,天下的匪徒,都会觉得劫持人质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这样,犯罪只会越演愈烈,而得不到遏止。

当时的天子,就是刘宏。刘宏采纳了桥玄的建议,并下诏命令各地官府,按照桥玄的奏疏实施法令。据史书评价说,这项法令实施之后,从安帝时期以来就弛废已久的法禁,终于得到了整顿,本来活动十分猖獗的劫匪——甚至一度猖獗到就连京师中的豪贵之家都难以避免——从此基本绝迹,社会秩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所以,如果真的只把二王被劫之事,当成一般的刑事案件来处置的话,那么,即便卢植不理会二王的生死,也一样说得过去。

可问题是,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见得人人有桥玄那样的决断和觉悟——不然典韦又怎么会接到救票的委托?普通人尚且如此,又何况这次牵扯到的,乃是皇亲国戚?

典韦所说的道理,卢植不是不懂,只是,这世上的许多的事情,不是明白了道理就能办得成的,因为你还得下得去决断,否则,不就成了“好谋无断”之人了?

而在这件事情上,卢植想要下决断,却颇有些困难。

典韦当初在陈留的时候,也曾数次受人所托,前去救票——自然,汉代还没有救票这个明清时期才有的江湖说法——经验不可谓不丰富。然而,不管是说和赎人也好,还是武力擒杀也罢,典韦所解救的目标,最多不过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子弟罢了,而且到底要不要动用武力,也有主家在身边一起商议办理。

可是如今卢植面对的人质,却是与当今天子同出于河间孝王一脉的诸侯王,其身份之尊贵,就远非卢植能随意担当得下的了。而且,能够拿主意做主的汉帝刘宏,又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就算想请示汇报,也来不及啊!

若是换了董卓这样的枭雄兼军阀,此事便没有什么难度:两个诸侯王,关我什么事?能救下来就救,救不下来拉倒,反正谁也别想挡着我的功劳和前程!就算二王死在了黄巾军的手中,我也绝不说那是因为我见死不救才引发的惨案,我只上报说二王是死在乱军之中了,你们又能奈我何?不服咱们就扯皮打口水仗,反正我手里紧紧的攥着兵权,你们也别想奈何我。

可是卢植不同,首先,见死不救,或者事后撒谎遮掩,这有悖于他为人处事的准则;其次,他身为士人集团的代表人物,一举一动,都被阉党盯得紧紧的,就算是没事,也要想办法给你挑出点毛病来,又何况是真的拿着了你的把柄?

所以,卢植就不能不谨慎从事了。

首先,二王既然在数万大军眼前露过了面,那卢植无论如何都要先做出和谈解救的尝试,才能向朝廷,向刘宏交待过去。想到这里,卢植看了一眼典韦,略微有些犹豫,按典韦自己所述,他曾经帮人救过票,那么派他前去商谈,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可是,二王的身份非同小可,这次救票又岂是寻常可比的?典韦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大都是豪勇粗放,派他去,真的能胜任吗?

不过,很快卢植便自嘲的笑了一笑,如今在他身边,除了典韦,其他人估计连救票的经历都没有过。而且,冒着生命危险,抵近到城池附近与贼军商谈,没有足够的武艺和胆气,也是成不了事的。

因此,如果派武弁前去的话,未必就能比典韦机灵多少,而如果派文吏前往的话,又恐其胆小误事。思来想去,眼前还真没有比典韦更合适的人选了。

“子贲,二王身份尊贵,不得不救。我欲派你前去与贼军的首领商谈条件,看能不能设法将二王给赎回来,你可愿担当此任?”卢植问道。

“麾下领命!”典韦拱手行了个军礼,想也没有多想,便把差使给答应了下来。

“只是不知将军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底线又是什么?”典韦按照以前从业的经验,熟门熟路的询问起卢植来。

“唔”卢植略微沉吟了一会,道:“你去跟贼军的首领说,每位藩王,朝廷愿出千金将其赎回来。若是他们有意投降的话,朝廷也可以赦免他们过往的罪行,保他们性命无忧。”

“不过,”卢植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若是他们妄想挟持二王,阻滞我军的进攻的话,那你就告诉他们,绝无可能!今日我可以暂且退兵,给他们一点考虑的时间,若是明天一早,他们还给不出满意的答复的话,那我就只能舍弃二王,挥兵攻打了!”

卢植心里很清楚,让二王遇害的罪过虽然不小,但若是因此而延误了战机,甚至在信都城下栽个跟头的话,他的罪过绝对更大。孰轻孰重,卢植还是分得清的。

典韦应诺了一声,转身就走。卢植赶忙追问道:“子贲,你总得带上一队人,一起前去吧?孤身一人,也未免太过危险了。”

典韦哈哈一笑,道:“也不用去太多人,太多了反倒让贼人心生疑虑,不敢出面相谈。我带颜士信、文士雄二位去便可。”

颜良和文丑在旁边,正有跃跃欲试之心,听到典韦的召唤,赶忙出列道:“将军放心,我们三个聚在一处,哪怕对方来上个千百人,也照样能杀出重围。”

带着卢植的将令,典韦来到了前线,由于卢植的中军是在南边,所以典韦便先来到了城东。走到距离城门百余步的地方后,典韦高声喝道:“对面主事之人可在?我奉右将军卢公之命,特来商谈赎回安平、甘陵二王的事宜,还请出城一见!”

很快,城楼上就传来了喊声:“赎什么赎!两个狗王,已经被我们给砍啦,你们就息了这门心思罢!”

典韦闻言,心中微微哂笑,大喝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禀告卢将军,请他挥兵进攻了!”

说着,典韦转身作势要走,这才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高喊:“这位将军且慢!适才是小卒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不知卢将军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还请将军明示一二。”

典韦转过头,笑道:“你这汉子好不晓事!谈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站在城下,高声大嗓的,嚷叫的满城皆知不成?还是请你出城在,我们就在城门前方见上一面,当面详谈如何?”

城头上的人冷笑一声,道:“这事有什么好瞒人的?你如此鬼鬼祟祟,莫非想离间我等不成?”

典韦哈哈一笑,高声喊道:“卢将军说了,两位诸侯王,每人赎金为一千金,只要诸位愿意放人,那么我们就约个时间地点,一手交人,一手给钱。”

那人嗤的笑了一声,道:“千金倒是不少,只是我怕自己有命拿钱,没命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