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一)

历史上,左昌因贪污被免职后,按说,面对凉州的乱局,朝廷总该选用一位得力的人,担任凉州刺史了罢?不然,继任的扶风人宋枭,虽然不是个贪婪无行之人,却是个迂腐无用的夫子。上任后,宋枭对盖勋说:“凉州地区缺乏学术教育,所以才屡屡发生暴乱,如今我想多抄写一些《孝经》,令凉州家家户户都学习,或许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仁义。”

对此,盖勋表示反对,劝谏道:“昔日太公(即姜尚)的封地齐国,发生了崔杼弑君的恶行;伯禽(周公的儿子)的封地鲁国,传出了庆父篡位的丑闻。这两个国家,难道缺乏学者吗?如今使君你不急着寻找靖难的方法,反而去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既会与凉州的百姓结怨,又会被朝廷所取消,我实在想不出这个方案有什么可行之处。”

宋枭不听,固执己见,向朝廷上疏禀奏此事,结果果然被朝廷下诏斥责,最终以办事不利的罪名将宋枭免职。

紧接下来,无论是杨雍也罢,耿鄙也好,都说不上有什么才干,而凉州的局势,也正是在他们走马灯似的换人当中,日益败坏了下去。

而熟知凉州情势,又有足够才干、本领的傅燮、盖勋等人,却一直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说白了,就是朝廷,特别是皇帝刘宏,对凉州的局势不够重视罢了。

历史上,盖勋曾一度很受刘宏的宠幸和重视,然而,刘宏却一直没有把盖勋放到凉州去主持平叛大政,只是将盖勋留在身边,作为陪自己谈论军事的近臣而已。直到王国率领叛军,攻入了三辅,刘宏这才派盖勋前去抵挡——真可谓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

还好,如今朝廷的三位宰相当中,有卢植这位能臣在。他既不像袁隗那样庸碌无为,一心只知道保全自身的禄位;也不像张温那样短视,认为凉州的叛乱只是疥癣之疾,实在不行的话,甚至可以完全放弃凉州。

有了卢植居中协调,朝廷终于在凉州事务上,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最起码,仅仅是傅燮出任护羌校尉一事,就比历史上好很多了。

再说左昌。他命令李晟挑选精骑,乘夜突出重围,前往阿阳向盖勋传令。李晟无奈,只得从命。不过,李晟也留了个心眼,他让阎亮亲自领队,突围前往阿阳,并嘱咐阎亮,让他见了盖勋之后,一定要私下向盖勋晓陈利害,劝盖勋不要听从左昌的命令,继续留守阿阳。

阎亮领命而去。当夜,他便率着五十余名精锐的骑士,护送着左昌的使者,向北突围。尽管有夜色的掩护,但是,行至半路,阎亮一行人的行踪,还是被叛军给发现了。奇怪的是,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叛军一度将阎亮一行人紧紧的咬住不放,一路追击不舍,然而,没过多久,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叛军竟然草草的结束了追击,就这么放阎亮一行人走了。

阎亮好歹也是听曹操讲过兵法的人,他细细一琢磨,叛军恐怕是巴不得自己去阿阳,将盖勋调回冀县罢?所以才故意将自己放走。如此说来,此番去阿阳,他就更要劝说盖勋抗命不遵了。

得益于盖勋扼守阿阳,北边的成纪、略阳诸县,眼下还没有遭受叛军的围攻,阎亮等人很顺利的就抵达了阿阳。

阿阳城外,句就种的首领颠吾并没有率军围困城池,而是在城西设立营寨,与盖勋遥相对峙。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将盖勋牵制在阿阳城中,避免盖勋径直扑向汉阳与金城、陇西交界的地区,袭扰叛军的粮道。

既然阿阳并没有被叛军围困,阎亮一行人便毫无阻碍的进入了阿阳城中。

进城之后,阎亮便耍了个心眼,他一边找到阿阳都亭的亭长,向其索要上等房屋来安置左刺史的使者,一边却乘部下与亭长交涉,场面一片哄闹的机会,自行脱身,抢在前面来见盖勋。

身为汉阳都尉司马,阎亮与盖勋倒也有几面之缘,相互都认识。见面之后,不及寒暄,阎亮便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向盖勋详述了一番,并向盖勋转述了李晟的想法。

盖勋听了后,连声叫道:“左刺史怎么如此糊涂!这样可会误了汉阳,误了凉州啊!”

不过,对于李晟的建议,盖勋却摇了摇头,道:“此事难为啊!左刺史当初能动用刺史的符节,强行征调李都尉回冀县,如今,难保他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我。此番传令,本来只需阎司马前来便可,左刺史为何偏偏要专门派一位使者来?恐怕就是提防我会抗命呢!”

“盖长史,事急从权!万一不行的话,在下愿意代劳,一劳永逸,为盖长史除去这个祸患!”阎亮目露凶光,向盖勋暗示道。

盖勋一听阎亮有意要暗杀左昌派来的使节,肃容道:“不可!左刺史再怎么昏庸无能,但是眼下他毕竟还是朝廷委任的凉州刺史,我等身为他的部属,又怎能以下犯上?为了权宜之计,违抗左刺史的命令也就罢了,但是暗杀他派来的使者,就未免太过了!这已经超出了‘权宜之计‘应有的范畴。这种以下克上行事作风,若是传播开来,成了定例,那大汉的纲纪可就要乱了!”

“盖长史,若是不如此此事的话,只怕盖长史最终也难以违抗左刺史的命令啊!一旦阿阳有失,会对整个汉阳产生什么影响,想必盖长史比我更清楚。而且,此举也正入叛军的彀中。我此番来汉阳,在突围的时候,叛军一开始紧追不舍,后来却突然全部撤走了,这分明是在故意放我突围啊!他们这么做,恐怕是已经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所以才故意放行,这样的话,我们就更不能被叛军牵着鼻子走了!”阎亮犹不死心,继续劝说道。

“阎司马也勿要太过担忧。”盖勋道:“此番左刺史派使者前来,未必就会带着刺史的符节,毕竟,如今冀县深陷重围,左刺史绝不会贸然将符节交付他人的。只要没有符节在,我自会据理力争,拒绝执行左刺史的命令。”

然而,事情却没有盖勋想得那么简单。的确,左昌此番派来的使者,并没有携带刺史的符节,但是,他却带来了一张任免的手令。

当盖勋据理力争,想要拒绝接受左昌命令的时候,使者拿出了一封书函,上面盖着左昌的刺史印信,书函的内容是,免去盖勋的所有职务,将阿阳的兵权移交给随军的凉州从事辛曾。

看来左昌对此早有准备。面对这一封任免书,盖勋也只能苦笑以对了。不过,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拒绝了阎亮杀人夺权的建议,因为在盖勋眼里,风气的败坏、纲常的颠覆,其造成的后果,可比汉阳乃至凉州的陷落,都要严重得多。

辛曾自然不敢违抗左昌的命令,他当即点齐兵力,决定在第二天拂晓的时候,便偷偷出城,向着冀县进发。

为此,盖勋警告辛曾,叛军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汉军弃守阿阳,回兵冀县的计划,因此,城外的叛军,也很可能早就做好了追击、截杀的准备。为了避免遭受损失,我军最好按兵不动,继续固守阿阳一段时间,等到敌人放松了警惕,甚至以为我军不会弃守阿阳,再行动也不迟。

然而,左昌派来的使者,却对盖勋的话,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盖勋这不过是危言耸听,变相的滞留阿阳守军的行进罢了。

辛曾倒是相信盖勋的判断,可是他一方面没有胆量违抗左昌的命令,另一方面又心存侥幸,觉得叛军未必就会追上来,或者即便追上来,汉军也可以将其击退。

对此,盖勋只能无言以对,而阎亮,却是冷笑一声,回去自做准备了。他命令手下的骑兵,每个人都至少预备两匹好马,带足箭矢和干粮,做好随时应付恶战的准备。

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阿阳城中的八千守军,便悄悄出了南门,沿着大道,向着东南方向行去。

大军行进了一个早上,直至中午,却依然没有见到叛军追兵的身影,使者洋洋得意,对盖勋道:“盖长史,哦,我都忘了,你现在已经被使君给免职了。盖元固啊,人们都说你通晓兵事,可是这一回,却是你太过小心了……”

一语未必,就见远处驰来一骑,大声呼喊道:“敌袭!敌袭!全军戒备!准备接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