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知道穆阳侯想要的不打发是什么,可她真不想去见他。

再说穆阳侯一肚子坏水,明明两个月侍疾一次,可上回第二天又向她索取一次,说句不好听的,阿殷当时便觉得侯爷跟小时候养的一只哈巴狗很像,到了发情期,逮着东西就使劲蹭,嗷嗷地叫个不停,让人心烦。

不过眼下那边没什么动静,说不定回永平去了,她也乐得清静。

又过了两日,穆阳侯那边仍然没什么动静,阿殷胆子也大了点,择一风和日丽的早晨,踏着朝阳余晖,带着姜璇和虎眼,又雇了辆马车,往核雕镇驶去。

驭夫和虎眼并排坐在车外,阿殷与姜璇坐在里头。

姜璇左看看右瞧瞧的,说道:“马车始终比牛车舒服。”

阿殷道:“那是,银钱也多了一翻。不过不打紧,现在我们有银子。再过些时日,我跟母亲说说,给家里添了一辆马车,出行也方便。”似是想到什么,阿殷唤了外头的虎眼一声,“等会到了核雕镇,劳烦虎大哥把范小郎喊到外面来,我们的马车就不进去了。”

她有些事儿找范好核。

与洛娇斗核一事在核雕镇传开后,估计不少人认得她这张脸,平日里有范好核当中周旋着还好,若出现在核雕镇,恐怕会招惹是非。第一回来核雕镇,她涉世未深,做事想得也不够周全,有时候想起也觉得对不住卖核雕的马大核,遂遣了人去找马大核,可惜没什么消息。

转眼间,便到了核雕镇。

虎眼把范好核喊了出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阿殷才下了马车。

“姑娘怎地亲自过来了?让人传个口信,我便立马过去恭城,免得姑娘舟车劳顿。”

阿殷笑道:“恭城到核雕镇不远,来这里走走哪里称得上是舟车劳顿。上回的事情还没亲自多谢你呢,这回过来我是有一事向你请教的。”

范好核连忙道:“请教不敢当,我范好核若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阿殷来找范好核是为了洛原的邀请帖一事。

之前也打听过了,确确实实有百金难求一说。她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斗核大会的,当时她顾虑的是恭城毕竟熟人多,容易暴露,可现在也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她若想去,家里人断不会阻拦的,且依照现在的状况,说不定还眼巴巴地等她拨个头筹。

但请帖被撕碎了,她也不能去绥州找洛原再要一张。

本来洛娇就与她水火不容,现在她还是谢家的新妇,怎么看都是不宜打交道的,其长兄更应该避而远之。

可那是斗核大会,她想去。

核雕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雕核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一种兴奋从骨子里渗透出来。

之前在家中说拿五十五两买邀请帖,都只是托词,是她打听了,晓得真有人拿五十五两买了一张邀请帖才这么说的。

她问:“你可知现在哪儿还能买到下个月斗核大会的邀请帖?”

范好核摇头,道:“姑娘您有所不知,之前邀请帖出来时我便觉地不妥了,这里头有点不对劲。”他望望四周,又压低声音道:“我估计这是洛家的敛财手段,想去参加斗核大会的人,莫说恭城,单单是核雕镇里一百个人也能找出九十九个,而邀请帖又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为了那极少数的邀请帖,许多人都抢破了头。前几日还是五十五两一张,今个儿都变成八十两了。”

阿殷闻言,不由咋舌:“都变香饽饽了。”

“所以才说洛家心黑呐,依我看再过两日指不定能成一百两。一百两换一张请帖,那不是倾家荡产么?”

阿殷笑道:“洛功曹凭着核雕鱼跃龙门,倾家荡产换一次这样的机会,大抵不少人都是愿意的。”

“姑娘要真想要请帖,也不是没法子。姑娘可知为何斗核大会这般如火如荼?起初是洛功曹提议举办的,在这之前恭城都没这样的先例,后来绥州那位爷也觉得主意不错,便与洛功曹一起举办,洛家有邀请人的资格,绥州那位爷也有。”

阿殷怔了怔,问:“绥州那位爷?”

范好核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姑娘,许多核雕必备的常识都不晓得,又解释道:“上官家晓得么?”

“嗯,知道的,绥州上官家乃核雕世家,恭城外的桃山便是上官家的地盘。”

“对,说的就是那位爷。绥州那边的核雕技者都不大看得上我们核雕镇的,尤其是上官家出来的。姑娘可能不知,上官家是三朝皇帝都给了独一份的体面,听闻永平的那些达官贵人提起上官家无不敬重。匠人出身,能做到这般,天底下唯独上官一家。我们的核雕镇没有上官家的扶持也起不来,门口那块巨石,字便是上官家的少东家刻的。”

阿殷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来核雕镇便对巨石上的字赞不绝口,原来是绥州那位爷的。

“您跟我来,我边走边与你说。”

阿殷戴上帷帽,又叮嘱了姜璇一番,方与范好核走进核雕镇。日头颇大,街道上人来人往,倒是没人注意她。范好核边走边说:“镇里负责租赁摊档的方伯是上官家的人,他手里有一张邀请帖,核雕镇里的人都晓得,但是没多少人打那张请帖的主意。方伯不要银钱,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阿殷的好奇心被勾出来了。

“方伯有一核雕,损之有七,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核雕是什么,方伯言只要能人能复原便能得到邀请帖。打从放话那天起,每日都有人去尝试,可惜都丧气而归,如今倒没几个人去挑战了。我瞧姑娘您在核雕造诣上有几分怪才,说不定能得方伯欢心。”

南北街交汇处有一间宅邸。

范好核熟门熟路地去与守门的小厮说话,没多久便过来了。他叹了声,遗憾地道:“今日不巧,绥州那位爷来了,方伯闭门不见客。幸好离斗核大会还有十日,还是来得及的。”

阿殷道:“他在里面?”

“是的。”

阿殷闻言,不由有些心生向往,能刻得一手那样的好字,想必核雕的造诣也是不凡,真希望有一日亲眼目睹。范好核说等方伯见客了,一定立马给她带口信。阿殷又瞅了宅邸一眼,方与范好核告辞。

阿殷往回走,快要走出核雕镇的时候,冷不防的陈豆出现她面前。

“姑娘,侯爷在前方的客栈。”

阿殷背脊好一阵发凉。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豆领着她往客栈走,越近阿殷便越是心惊,是她先前在核雕镇住过的客栈,就连上房也是先前她住的那间。穆阳侯竟这么早便开始窥视她的一举一动了?

穆阳侯的无处不在,令她心有恐慌。

她觉得自己是他掌心里的一只鸟儿,就跟孙行者那般,被压制在如来佛的五指山下,挣脱不得,逃不得,却不知何人才是解救她的唐玄奘。

不过幸好阿殷向来是个容易想得开的人,不然在家中多年早就被憋出病来。她按捺下心中的情绪,整整衣裳,跟上陈豆的脚步穿过廊道。

言深守在上房的外边,见着阿殷,思绪千回百转,上一次侯爷亲她的场景历历在目,总觉得阿殷是个极其不可思议的姑娘。不过倒也晓得自家侯爷上心,没了先前难为她的心思,微微垂首,说道:“侯爷在里面。”

说着,推开门,侧过身子。

屋里明亮透彻,关着窗子依然能够见到阳光的剪影,稀稀疏疏地倒映在青石砖上。不是漆黑一片,她也稍微松了口气。她垂着眼,施了一礼。

背后的房门缓缓关上。

“吱呀”的一声,无端在她心头跳了下。

“起来吧,不必多礼。”有书页窸窣的声音响起,“你坐,也不必拘着。”阿殷闻言,道了声“是”,方缓缓抬眼。核雕镇里的客栈不差,上房里价格不低,里头是应有尽有。

一张黄梨木书案前,上面堆了半个手臂高的簿册,再远一些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阿殷没有多看,收了眼,在离书案不远处的圆桌前坐下,心里头有点突突。

这倒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穆阳侯,没有一开口就咄咄逼人,更没有冷言冷语,不过却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不开口,她也不敢先开口,目光在上房里四处打量,瞅完窗栏的纹案瞅圆桌上的茶杯,一样一样事物地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一瞧漏壶,也不过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沈长堂很安静,除了翻页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其余时刻他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