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什么?”两个侍婢打起了帘子,一抹月牙白的人影走了进来,抬起眼时,漆黑的双瞳平添几分温润的笑意,又道:“江满又与你说了什么?”

江满对阿殷眨眼。

阿殷是知道的,打从上官仕信继承家业后,江满是越发敬畏这位少东家。阿殷笑笑,道:“说你去了百越,岭南茶也是百越带回来的。”

江满暗自松口气,对阿殷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殷姑娘大恩大德,明日再报!

脚底一抹油,溜得飞快。

上官仕信在阿殷身边坐下,也倒了杯岭南茶,浅酌两口,方说:“他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阿殷说:“江满性子这般,我也不是第一日知晓的,”说着,上下打量上官仕信一眼。上官仕信有点紧张,问:“怎么了?”

阿殷下定论。

“黑了。”

上官仕信大笑:“百越日头毒辣,九月的天仍然如酷暑,在外头行走了几日,回去脱了一层皮。你是没看到我刚离开百越时的模样,黑得就像是……”手指一展,指向外面的天色。

阿殷道:“这么黑?”

上官仕信一本正经地道:“再过一个时辰的天色。”

阿殷被逗笑。

他说:“我一回来便听到你千手技者的名头,我们上官家在绥州已有将近百年之久,都不及你这大半年的名声响亮。在核雕上可有什么收获?我这半年忙着家业,可惜没法钻研核雕了,如今技艺定不比以前。”

阿殷道:“子烨此言差矣,核雕技艺勤学苦练能手巧,可子烨阅历渐长,心境想必也大为不同,假以时日重拾核雕,定是一番新境界。”

她说话时表情格外真诚,这大半年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虚与委蛇勾心斗角比比皆是,越发觉得这样的她难能可贵。

上官仕信的神色柔和起来,说:“有你当子烨的知音,此生无憾矣。”

他动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说不出口,轻叹一声,改口道:“你此番过来是为了辞行吧?”

阿殷颔首,唇角扬起,说:“我有子烨当我知音,也此生无憾矣。我不曾向其他人说明来意,子烨一开口便道出我的心里话。”

她抬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说道:“我祖父曾跟我说,核雕虽只有方寸,但却能有大千世界,此话我一直谨记在心,只盼能将大千世界掌握在手中。”

上官仕信说:“只是核学与你想象中相差太多?”

她点头。

“我起初以为核学如同学堂,理应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这大半年来我却发现不是。核学沾了天家,一切皆以皇帝的喜好为重,每个核雕技者苦苦钻研,为的便是讨皇帝欢心。皇帝爱山水核雕,我们便只能雕刻山水核雕,久而久之,大多都忘了雕核的初心。”她认真地道:“我只求不负初心。”

上官仕信说:“子烨懂你,你想离开也无妨,兰铮等了多年能当你的替补。只是无论你去哪儿,一定要告诉我。上官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阿殷说:“子烨可是担心我的安危?”

上官仕信笑道:“千手技者的安危,子烨何须操心?你那姓范的仆役如此能干,有他在,我不担心。不过是想知道你的行踪,知道了才心安。”

范好核大半年前得阿殷的首肯,在绥州开了家酒肆。

酒肆人来人往,很快也能知晓大江南北的消息。有一日,阿殷奇思妙想,想着穆阳侯能弄一个暗桩出来,为什么她不能?她有模有样地学着,起初遇着了不少问题,幸好后面都一一解决了。

如今已初具规模,虽及不上穆阳侯的,但在绥州而言已经够用。

她每日设擂台,自然是树大招风,有过五六次的遇险,但多得她的暗桩提前发现,每次都化险为夷。

时日一长,已无人敢来招惹她。

她对上官仕信笑道:“清明将至,我准备回恭城一趟拜祭我的祖父。之后想去青州看看,最多一个月便回来,子烨无需担心。”

上官家的人待她很好,在她心里,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

恭城那边,父母倒是来过几次信,大多是要钱,阿殷没有出面,由范好核出面解决了。她也不知范好核用了什么法子,打从两个月前,恭城那边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我听闻宫里又缺核雕师了?”

上官仕信说:“你消息真是灵通,我也是昨日才得知的。之前新晋的那一位核雕师成了妃嫔,便又多了个空缺。昨日永平那边刚来了旨意,让我们挑一个核雕技者送过去。你这半年来名声够大,若你有意,你是不二人选。你若无意,我再让剩下的十七位核雕技者挑一位送去永平。”

待阿殷离去后,江满才进了来。

他说道:“少东家可是松了口气?”

上官仕信道:“以她的性子和对核雕的追求,不会愿意去永平的。”只是……仍然是松了口气。去年父亲曾言永平的核雕圈不比绥州,与天家真真正正牵连上,性质便早已变了。

那是一团黑得洗不净的污水!

他打心底不愿她去。

江满说:“少东家你何必担心?她若真想去,你把你的顾虑与她说了便好。”

上官仕信缓缓摇首。

“我继承了家业,有些话当说,有些话却不当说。”他叹了声:“我去看看父亲今日情况如何,若还是没什么起色,你去百越那边请一位郎中来瞧瞧。”

江满看着少东家微塌的肩头,心中隐隐有几分酸楚。

……不容易啊。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