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哪家的贵人呢,出来的却是个小姑娘,生得是俏皮可爱,穿着打扮也可见富贵,但这样的姑娘,说句不好听的,永平里稍微有点名头的富贵人家,侍婢也都这么穿。

只见那小姑娘张嘴不知说了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也是此时,那个小姑娘响亮地喊了一声:“姐姐!”声音清亮中带着几分古怪的沙哑,众人还没来得及思考小姑娘的声音,就被船只上的一道人影所吸引。

淡雅如兰,温婉似水,像是一朵迎风绽开的芍药,刹那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若只是这般颜色,还不值得这些见惯永平贵女的仆役们惊讶,关键是那道人影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子敞亮耀眼的自信,使得绿叶丛中的芍药平添一分圣光。

……这是哪家的贵女?还是宫里的哪一位公主?郡主?县主?

众人心中疑惑之际,那道人影已然下了船,随之而下的还有七八个仆役。

周围的人惊艳于阿殷的气质时,范好核早已习惯,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阿殷的脚步虚浮,与往日大不相同。范好核微微侧身,挡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他问:“大姑娘安好?”

阿殷道:“别听阿璇胡说,我没那么严重,有点儿晕船罢了。”

范好核问:“大姑娘可要宿一夜再回永平?”

阿殷道:“无妨,启程吧。”

姜璇本想说什么,可阿殷主意已决,她也只好顺从。

“人来了?”

“没有,那人走的应该是水路,从陈江码头到这里,起码要两天。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今天该到了。”

说话的两人坐在一品茶香内,身旁是烹茶的侍婢。茶一烹好,侍婢端上,其中一人端起茶杯,轻嗅了一下,叹道:“真不愧是永平里数一数二的茶肆,茶香扑鼻,难得的好茶。”

另一人则淡道:“我学不来你表哥那一套,茶是好茶,只闻不喝,倒是暴殄天物了。”

月茗县主说道:“公主真会说笑,我表哥那一套又哪是寻常人能学得来?”

玉成公主道:“是么?”

却说打从穆阳侯属意青州李家后,这平日里势如水火的两位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一块,时不时出来喝个茶,说点李氏的小坏话,倒是结出了不一样的情谊。

玉成公主品了半口香茗,乌黑黑的水眸望向窗外,隔了两条街道之外,是一座宅邸,乃风水宝地,且不说里头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比比皆是,且里头栽了桃林,比皓月山庄的十里桃林还要精致。

玉成公主与月茗县主早已相中,无奈宅邸有主,一打听乃永平的一富商。

两人厌恶商人,无奸不商,虽是身份卑微,但一碰着阿堵物,王公贵族都敢咬下口肉来!倒也不是怕区区一商人,只是传出去了,始终不太体面,何况宅邸一买,上头还有御史虎视眈眈。

两人犹豫不决。

终于在小半年前,宅邸的主人要离开永平了,要贩卖宅邸。两人当即遣了人去买,暗中的较量自然不必说,可两人万万没想到屋主卖宅邸居然还挑三拣四,她们一个公主身份,一个县主身份,竟还入不了他的眼。

两人咽不下这口气,遣了人去教训屋主,倒是没想到屋主胆大得很,不仅仅不怕,而且还反教训了他们的人一通。两人主动出手本就理亏,只好暗中吞了这口气。

不是怕屋主,而是他敢这么理直气壮,背后定有人。

什么人?

太过神秘,不知道。

如今小半年一过,一直空着的宅邸居然卖出去了,这叫两人怎能不好奇?究竟是何等来头?于是便遣了人在宅邸那边等着。

宅邸装潢,整理,一切都由一个姓范的郎君操持,但也看得出并非主人家。

“瞧,主人家来了。”玉成公主下巴微扬。

月茗县主探头望去,正好见到几辆马车缓缓驶过街道,往她心生向往的宅邸驶去。月茗县主道:“马车倒是朴素,不像江南的暴发户。”

能买得起那座宅邸的人,定是有些家底的。

当初她遣人去问价,那价格都令她肉疼了好一阵子,最后见着玉成要买,才下定了决心。

玉成公主唤了人,吩咐道:“去看看是何方人物?”

月茗县主看她一眼,道:“公主不信我的人吗?”玉成公主也看她一眼,慢声道:“你我皆想要那个宅邸,我又岂能慢你一步?你若有本事,便央求你表哥出面把宅邸买下来。”

月茗县主顿觉字字穿心,她恼道:“你何必挖苦我?有本事你也去挖苦李蓉。”

此话一出,两人登时静默了下。

两人皆知此时此刻的李蓉正在穆阳候府里,做什么,不清楚,只是大概不是与沈夫人在说家常便是与穆阳候在说话吧。

阿殷下了马车,踩在地上时只觉整个人的身子都是轻飘飘的。

晕了半个月的船,如今在马车上又颠簸两日,此时她的面容似菜色。姜璇道:“姐姐,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阿殷强撑着,说道:“不必,我歇一天便好。”

范好核连忙领着阿殷进屋,心底是极其佩服她的。明明已经快撑不住了,可仍然强撑着,这得有多大的毅力。不过他也知道大姑娘不想让阿璇姑娘担心,遂赶紧送了阿殷回屋。

阿殷一粘床,连衣裳也没换,眼睛一闭,直接歇下。

她醒来时,刚好是半夜,稍微有了些精神。

她打了个哈欠。

冷不防的,却是听到耳边有异动,正要喊人时,响起一道熟悉且低沉的声音。

“是我。”

这道声音,阿殷想必是化成灰也认得。她紧绷的神经登时松缓,可下一刻她又警惕起来,正想说话,额上却探来一只带着凉意的手。

他道:“怎么不在陈江歇两天再过来?”

被他一摸,她觉得自己没力气说话了,就跟每回被他亲过一样,明明自己有上天赐予的蛮力,可到他身上通通化作虚无,一吻就软烂成泥。

他又说:“以前让你来永平,你死活不来,如今倒是连病也不顾!”语气渐渐带了冷意,阿殷很清楚,他这是生气的前兆。

她无力地道:“你生什么气,我都没生气呢。你怎么进来的?”

额头上的手掌微微一僵,随即又缩了回去。

他说:“殷氏,你愈发胆大了。”

阿殷应了声:“嗯。”

这么理直气壮的一声,叫沈长堂也无可奈何,自己宠出来的人,跪着也要宠下去。她又问:“你怎么进来的?”他道:“走进来的。”

阿殷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病倒了才给沈长堂钻了空子。等她病好后,得让范好核他们领罚,不罚一次,想来是记不住教训了。

她索性闭目。

沈长堂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许久,久到阿殷以为沈长堂已经离开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道轻微的敲门声,是姜璇的声音。

“药煎好了。”

沈长堂轻轻地“嗯”了声,阿殷听到推门声响起,随后是阿璇的声音。

“我姐姐可还有发热?”

阿殷闻言,不由一怔。

沈长堂道:“已经退了,我会照顾她。”似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僵硬,又稍微软了下来,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不必留在这里,回去歇了。”

姜璇对这位侯爷始终有点儿恐惧,点点头,又望了眼帐帘内的姐姐,才关上门。

阿殷想坐起来,还未付之行动,沈长堂的人已经来到她面前。帘子半掀,挂在了玉钩上,他坐了半边床榻,道:“起来喝药。”

声音冷冰冰的。

阿殷此时大概能猜得出沈长堂为何会在这里,约摸是她半夜发热了,范好核去请郎中,应该是半途遇到了沈长堂。她悄悄看他一眼,屋里只点了盏灯,昏暗之中,他的半面轮廓陷在黑暗中,仍然可见他细长的丹凤眼里有一抹冷意。她坐起来,说:“是我误解你了。”

沈长堂斜睨她。

“哦,误解本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