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近黄昏,马车终于停到了宁国府。累了一整日回来,尤潇潇觉得精力不济,话也懒得再说。银蝶扶着她进了馨澜院,见大奶奶乏了半日,先嘱咐了小厨房送碗莲子银耳甜汤来。尤潇潇靠着狼皮褥子躺下来,因为在李纨处陪着喝了好大一碗面茶,只觉心里腻得很,闭着眼说晚饭不吃了,要早点歇息。果儿乖觉,在旁忙递了新制的山楂糕来,尤潇潇知道是消食的,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舒爽了些,便问,家里有何事。

果儿想了想,回道:“半下午的时候那屋里两个姨娘一块儿来了,脸上倒有怒气似的,然后听说大奶奶不在就走了。”尤潇潇听了,知道她们两个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来争风吃醋就是来打小报告的,且不必管她们。于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果儿刚走,只见欢颜又拿了账本子过来,银蝶本要拦她,尤潇潇却道:“一发儿说了,我好睡觉。”欢颜笑道:“是奴婢心急了,倒扰了大奶奶歇息。”尤潇潇却是个急性子,只道:“这事耽误不得,你先说说。”府里头现在循着老例,架子却有,谁知道是不是寅吃卯粮,手底下养着这么多奴才,该削减还是要减的。

欢颜双手递了册子,回道:“积年的老账我只大概列了几项,从今年开始的才是月月都清楚的。”尤潇潇点头道:“这才是对的,往年的咱们管不着,都是大爷跟蓉少奶奶经手的,他们心里有数就行。从今儿起,交到咱们手里的才要细细看了。”欢颜道:“如今看来,府里倒还支撑得住,也攒下些银子,但还是亏空略大,奴婢瞧着有些开支该要蠲了。”尤潇潇听了,知道是积弊,皱眉说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咱们刚刚接手却不好做的,也罢,你去理出个头绪来,我们再慢慢商议。”

众人正说着话,果儿在外头报了一声:“大爷来了。”尤潇潇只得起身迎接。贾珍还穿着府绸的外衫,应当是刚刚回来的样子,面上气色不善,进来劈头盖脸就道:“后院里几个姨娘闹成那样,你倒不管管?”尤潇潇不免发怔,不知道后院的姨娘们闹成了哪样,听他声气儿这般不好,也不硬顶他,看着他坐下喘粗气,再从银蝶手里拿了茶递过去,低声道:“大爷说得是何事?我刚刚儿从西府里回来……实在是不知道的……”贾珍听了,方知道错怪了她,恨几个妾满嘴胡说,嚷着大奶奶偏帮,自己才找上门来,没想到她根本不在家。于是皱眉,声音却软了下来说道:“我才进门来,几个姨娘便哭闹着扑过来,当着客人,成何体统!”

贾珍在外头逛了一天,不足兴,就带着几位世家公子回来吃酒,没料到几个小妾那般没有眼色,仗着素来宠爱,就在花厅里直直闹起来。同行的几个人虽然各自解劝,还有趁机溜达小妾颜色的,他见了恼怒,暗想这几个回家私底下还不知要如何嘲笑,自己往旁人家去,谁家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有这样丢人过。等人走了,再问几个妾,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文花哭闹着又指着大奶奶不做主,他于是兜了无名火,照着尤潇潇就来了。

尤潇潇听了他的话,咬着唇轻声道:“是我管教不严,惹了大爷生气,大爷要训我,我没什么可驳的,只是求大爷一句话,若是这后院儿安心交与我了,我做什么,大爷可不能再驳了。”贾珍本来心里有愧,不该不查问清楚就来给妻子难堪,再听尤潇潇不软不硬说了一番话,心里也明白是自己纵得底下几个妾无形,真怪不到妻子头上。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再说个不字,岂不是当着大丫头们打妻子的脸,于是就道:“你是当家的主母,事事本当由你说的算的。”

见贾珍声气弱了,尤潇潇笑道:“是了,有了爷的话,我就安心了。”然后只字不提如何管理小妾的事,将自己的莲子甜汤递给他喝,商议起西府的事来:“我刚去了一趟,见了四妹妹,唉,终究不比在自己家舒服的。”说着就把惜春住处装饰简薄,姑娘委屈的话说了,最后劝道:“我想着等着几日桃花开了,请老太太与太太们过来赏花,自然带着姑娘们一起的,到时候就说让四姑娘留下住几日再回去也罢了。”贾珍听着西府薄待妹子,心里非常不满,听了尤潇潇的话,岂有个不准的。两个人正议何处赏花布酒,外头来报蓉哥儿要见大爷,贾珍便出去了。

等着屋子里干净了,尤潇潇才问:“果儿回来了没有?”贾珍黑着脸进门的时候,果儿就出去打听事儿了。银蝶忙道:“回来了。”尤潇潇道:“喊进来。”

果儿机灵,先跪下来磕头,说自己守着家门口,倒没发现几位姨娘的事。尤潇潇却道:“快起来,你哪里能知道,她们天天闷声不响,只要在大爷眼前讨好,与你不相干。”果儿起来在脚踏上坐了,然后绘声绘色讲起来,原来是文花故意要显摆大爷赏的一只金丝镯子,佩凤瞧不过去,两个人就口角了两句,弄得不欢而散。因为偕鸾自来与佩凤亲密,听说姐妹吃了亏,就跑去了掐着文花的手腕子将那镯子撸下来摔在她脸上。镯子重的很,就把眉心砸破了皮,流了点血。文花当时忍着不哭不闹,专捡着大爷来家的时候扑到花厅里喊委屈,佩凤两个早听着动静,怕她恶人先告状,也跟着去了,几个人撕闹起来,反弄得大爷没脸,于是才生气的。

尤潇潇听了,忍不住笑道:“瞧瞧,自己养下的狗儿被咬一口却嫌弃起来。”银蝶不满道:“不是奴婢多嘴,大爷实在是过分了些,这事与奶奶何干,竟是这样厉声厉色起来。”尤潇潇笑道:“都是他心头上的肉,哪里舍得斥责,只拿着我出气罢了。”银蝶听着就要落泪,原以为大奶奶如今是受了宠的,没料到还是不敌几个小狐狸精。尤潇潇见她倒比自己灰心,知道她一心为自己的,反笑着解劝她,然后又道:“哭什么,你出去告诉金三喜家的,明儿一早带着几个婆子,再领了人牙子过来。”银蝶知道她向来有主意,擦了泪就依言走了。

一夜安眠不提。第二日,金三喜家的早早领了牙婆过来在馨澜院门口候着。尤潇潇还没梳洗,就听着二管家来了,忍不住笑道:“不必这样早,该吃了饭再来。”金三喜家的在门口笑道:“大奶奶的吩咐老奴不敢怠慢,赶着时候儿来了,别误了大奶奶的事。”尤潇潇隔着窗子笑道:“很好,你很懂事。”听见称赞,金三喜家的心里就很雀跃,只听尤潇潇吩咐道:“你带着婆子们去那边院里,绑了文花,叫牙婆当面算清了账目,交了银子再走。”金三喜家的听了,心里咯噔一声,文花是大爷新宠……尤潇潇听见外头没动静,心里冷笑,面上却和煦:“怎么,这差事办不了?”

金三喜家的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办不了就得换别人,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大奶奶提拔,若是这时塌了台,以后再别想受大奶奶半点恩惠了。大爷那人对后院的事向来不精明的,不如就靠着大奶奶罢了。于是咬了咬牙道:“老奴马上去办。”尤潇潇笑道:“那就快些去吧。”银蝶在旁也有些吃惊的样子,尤潇潇望了她一眼,温柔笑道:“你这丫头,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贾珍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昨夜跟儿子秉烛长谈,到情深处忍不住抱头痛哭。没料到儿子这般出息,竟然主动要求请个先生来家念书,又说了那么多正经的话,一时喜从天降。贾珍虽然天天沾花惹草,靠祖宗荫庇过日子,但见儿子跟着他寻花问柳的,虽是发了狠的管教,但不见成效,心里也是急的,后来日渐大了,管不了了,索性父子两个破罐子破摔起来。今日一听儿子大有浪子回头之念,心里满意得不得了,一面称赞,另一面却也打听儿子如何这般悟了。贾蓉半吐半露,只说母亲昨日叫过去教训了半日,儿子才知道虚度光阴愧对祖宗云云。他成日出门见人家结交的世家子弟,只因为自己家是降爵袭位,跟别人就矮了一头,再看自己长这般大,同行的诸位都是伶伶俐俐,而自己身上半点功名也无,深觉丢人。既然母亲提起监生名额,定也是有了门路能求得,自己再不发奋,真是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却说贾珍听得贾蓉一席话,深觉得妻子贤惠知礼,原先虽说是为了避嫌才不管不问的,现今看来还是该尽母亲之责,心里喜悦不已。起了身正赶上午饭时候,再想着昨日委屈了她,就忙往馨澜院去。

路上正走着,不妨忽的窜出管家来升,也不等大爷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早起大奶奶就令了金三喜家的带了几个强壮婆子去绑了文姨娘,然后当即让牙婆带走,收了十两银子,接着吃了早饭又喊了佩姨娘和偕姨娘,叽叽咕咕说了半日话,听说把卖身契赏了,给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了。文姨娘走的时候,除了身上的小衣儿连鞋子都没让穿着,剩下的两位姨娘倒是准包了包袱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就是一篇爽文哇哈哈哈【滚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