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当机立断将借账的事处理得一干二净,即便再有人捕风捉影拿出来说事儿,也查不着真凭实据。贾蔷是个懂事的,来旺两口子更是不想拿自己全家子去冒险,所有当事人都守口如瓶,此事居然就如此盖过去了。王夫人不甘心,叫了周瑞家的出去打听,却是晚了一步,知道了凤姐儿那头风平浪静,再要指摘什么无奈拿不出证据便也不了了之。贾母却不是好糊弄的,打发了人去查底细,蛛丝马迹的里头沟壑略一想也清楚,后来见着一切处理干净了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着白告了凤姐儿一状,王夫人也不好再提夺管家权的事。倒没想到是凤姐儿自己去了贾母面前说自己身子不好,正叫了大夫过来好好调养着,管家之事实在是精力不济、j□j乏术,求着老太太与二太太给几天假歇息。王夫人在旁听了暗喜,却还要假意挽留几分,说道:“这家里一向都是你打点的,再找个人帮衬你就是了,也不用你劳心劳力的……”贾母瞧了王夫人一眼,没说话。凤姐儿却笑道:“这是太太心疼我,只是一家不奉二主,太太瞧着谁合适我就把对牌拿过去,也省的为难。”王夫人见她坚拒,不是以往的风格,心中疑惑,怕是以退为进的伎俩,反不知如何应付。贾母此时才道:“这些事体你们两个商量了就罢了,我老天拔地的只管吃吃喝喝。”王夫人听了,知道贾母不满,忙道:“媳妇不敢擅自做主!可既然凤丫头这般说了,老太太瞧着……”凤姐儿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恭敬,一口咬定自己身子不好,担不起理家的重任。贾母见她心意已决,正好放账的事也刚刚消停,让她吃个教训也好,便沉吟了半日才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歇两日。”王夫人见贾母终于准了,心中长舒一口气,笑道:“媳妇瞧着三姑娘渐渐年长了,也该让她学着管家,嫁到婆家也不失咱们家的体统。”

贾母原先扶植着凤姐儿便是不想让王夫人一头做大的心思,如今见她提起探春,哪里能不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意思,于是道:“探丫头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也不能让她知道,就让珠儿媳妇一同帮扶着吧。”王夫人极厌恶李纨,但贾母说了自己也不敢反驳,只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贾母想了想又道:“云儿也是个闲的,让她同着探丫头一起混着去办办事,将来也有些裨益。”王夫人见贾母不但将李纨提拔起来,还要史湘云一起插手家里事,便忍不住道:“云姑娘是来走亲戚的,咱们家里这般繁琐哪里好叨扰她……”贾母慢条斯理道:“云丫头是我的亲侄孙女,既然失怙,在姑祖母这里受些教导也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叨扰不叨扰?”凤姐儿见了她们婆媳两个打擂台,只站在一旁不说话。王夫人强忍下一口气,只道:“是媳妇想偏了。”贾母方才满意的笑了笑。

这边儿凤姐儿卸了担子,只叫平儿将账本对牌等清理好了,打发丰儿往王夫人那里送去。平儿问道:“奶奶怎么不直接送给三姑娘?”凤姐儿一面逗弄大姐儿一面道:“我还想给大嫂子送去呢,罢了,以后我也不管了,只让太太自己烦恼去吧。”然后又笑道:“等着瞧,有老太太撑腰,云姑娘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平儿正待与她说宝钗之事,外头彩明兴高采烈来报琏二爷回来了!原来这几日贾琏正是奉了贾赦之命去了一趟平安州,刚刚歇马回来。凤姐儿听了,疾忙迎出去,贾琏屡次出门,归来时从未瞧见凤姐儿这般热络,反倒吃惊。大姐儿见了父亲,只张着手叫爹爹,贾琏见了玉雪可爱的女儿,心里顿时软了一半,正要过来抱着,凤姐儿忙笑道:“二爷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先洗洗吧。”然后又亲自拟了菜单子,叫厨房加菜,张罗着给他接风洗尘,接着便亲去服侍贾琏洗浴。贾琏见她如此,心中虽疑惑却也安之如怡。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当夜贾琏同着凤姐儿两个被翻红浪,不胜欢喜。贾琏见她娇羞满面,搂着亲道:“我的奶奶,你这个好模样儿爷是越看越喜欢。”说着又动手动脚起来,凤姐儿却是乏透的,只推道:“爷这几日也累了,不如先歇下……”贾琏笑道:“我累什么?”转头又见她香汗细细,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先睡下。”凤姐儿窝在他怀里,低声道:“爷若是还想的话,我去把平儿叫进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贾琏听了越发起疑,不由脸上一正:“你到底是怎么了?”凤姐儿见他这般,只长叹一口气道:“往日都是我错了。”说着便把自己辞了管家权的事说给他听,只是隐去了放账一事,说自己看透了姑妈为人,以后只管好好保养身体同着平儿一起侍奉二爷,更盼着能早日诞下哥儿云云。贾琏听了,也知道王夫人为人苛刻,而凤姐儿向来分外护短,自己是半句话说不得。今天见她这样,定是吃了大亏,如今见她柔顺听话,心里哪里有不高兴的?再说他们本是少年夫妻,又是如胶似漆的年龄,贾琏便道:“我的奶奶,早劝你不听,既然这样你便是在家里好好养着,以后凡事有我你不必再操心。”凤姐儿听了,心中也觉得熨帖,夫妻二人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因着贾琏要去大房与贾赦说些平安州的细况,凤姐儿忙道:“我跟着你一同过去,给老爷与太太请安。”她既已经是与王夫人翻了脸,以后便是回大房里去,当然要好好孝敬正经公婆。贾琏听了便等着她一同过去。如今贾赦虽说夜里不歇在邢夫人上房,但每日里都是要过来吃早饭,贾琮去了书院,便只有迎春陪侍。外头报琏二爷与二奶奶来了,迎春倒先站起来。凤姐儿跟了贾琏进来与老爷太太请了安,邢夫人便笑问道:“你们吃了没有?”贾琏忙道:“怕误了事,在那边儿只吃了几口点心。”贾赦正在吃粥,听了就吩咐道:“快给你二爷二奶奶添上饭。”旁边丫头机灵,早将碗筷安置好,贾琏坐下来,凤姐儿却在邢夫人旁侍候。

“你也坐下,横竖没旁人,自己家吃饭让丫头们服侍着就是了。”邢夫人见媳妇恭敬,心中满意,却也不想拿着架子,只叫凤姐儿坐下。然后又道:“你来了正好,早起有一碗鲜奶露,我瞧着好克化的,要打发人给大姐儿送去,你待会便拿去。”凤姐儿忙道:“又让太太惦记着。”迎春在旁笑道:“大姐儿是太太的亲孙女,哪里能不惦记?”邢夫人笑道:“迎儿这话说的是,我而今只有这一个孙女,自然是处处事事都得想着。”凤姐儿心中感激,众人便一同和和气气吃了饭。

丫头们收拾完毕,贾琏便随着贾赦去了书房,将平安州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贾赦听了,赞了几句儿子能干,正巧丫头秋桐过来送茶,便道:“你的差事办得很好,我看你房里也空虚,就把这丫头赏给你,早些给我生个孙子也罢了。”往常里秋桐跟贾琏也曾眉来眼去过,只是如今不同,贾琏与凤姐儿枯木逢春,此时再带人回去只怕惹她不喜,有心力辞却因是父亲所赐,不敢违逆,正是为难的时候,只见邢夫人从外头走进来,笑道:“老爷虽是疼二爷的心思,但是媳妇如今年纪尚轻,咱们也有了孙女,往后再要孙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琏儿房中还有个平儿,如今再添人进去,岂不是打媳妇的脸?”贾赦原本也是兴致所致,见着儿子不似欣喜之态,再加上邢夫人一席话,也就顺势收回不提:“只是说说罢了。”贾琏见着老子不甚坚持,自己不由也松一口气。

邢夫人原是要进来与贾赦商量迎春嫁妆的事,眼见过了小半年,各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床品大件还需些时日。谁料一进门就听到秋桐之事,她虽是天天窝在大房不往那边儿去,迎春等都是机灵的,早把这些日子二房里的事偷偷打听明白。再瞧着凤姐儿过来,避猫鼠儿一样站着怪可怜的,心里想着好不容易她们姑侄起了嫌隙,正好能收伏媳妇的时候,哪里肯让贾赦再去添刺往外推?于是连忙拦下了。贾赦现今家里内事都听着妻子女儿分派,个把小事从不放在心上。

贾琏一面感激邢夫人解围,一面却也暗暗纳罕,不知何时起贾赦对着继母言听计从。夜里回了房,贾琏便把秋桐一事跟着凤姐儿说了,然后笑道:“也不知道太太何时这样疼你起来。”凤姐儿却几乎落泪,心中暗悔自己以往轻浮短视,到了此时此刻才知道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于是强颜笑道:“虽是太太疼我,可二爷若是喜欢,我求了老爷太太给二爷领回房里就是了。”贾琏听了,摇头道:“那些个都是些玩物小事,咱们现今屋子里也不需有那么多人……今儿老爷还隐隐约约说起要分家来……”凤姐儿听了,惊道:“这可是大事,老太太能允么?还有宫里的娘娘……”贾琏叹道:“也别提娘娘的事了,因为这个咱们家填补了多少银子进去,可是连个声响都没有。你再看吴天佑仗着吴贵妃升了几个品级?咱们家呢?一丁点益处没有倒还要天天应付宫里的太监,估摸着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要不底下人也不敢这般小瞧咱们。老爷已经说了,最迟年底就要查账去,到时候亏空大了就要分家,就算是老太太也不好再拦着!”凤姐儿心里自然明白家里的境况,王夫人如何在公账做手脚都是一清二楚的,一旦贾赦较真起来,那些个银子的去处分辨明白了,贾母再偏心二房也无计可施。这般想着便是一阵后怕,幸好自己脱身得早,在二房这边也无瓜葛,如今便只等着一同分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