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儿间碧霞奴的肚皮一天一天的挺了起来,这一胎可比冰姐儿辛苦多了,自从足了月份,孩子就没有一天安生过,晚上睡下时都给他踢醒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碧霞奴可是一天天的瘦下去,恹恹的又吃不下东西,闻见一点子腌臜气味儿就都吐出来。

三郎急的连买卖也顾不上,都托付给侯儿和琴官两个,自己每日里拘了蒋杏林,百般调治。蒋太医家里招弟儿也正待产,碧霞奴心里不落忍,时常叫他回家去,一面劝说丈夫莫要恁般心急。

三郎见浑家眼见着瘦下去,一张小脸儿越发尖俏了,蹙了眉道:“这小孽障莫不是前世哪个冤孽来讨债的,若是再不安生,咱们也不养活了,叫蒋先生来,一碗药打发了这奴才!”

碧霞奴原本孕中气儿不顺,当妈的听见这话还了得,登时就掉下泪来:“一直没有个哥儿,如今好容易怀上了,连蒋太医都是十拿九稳,这话也是你这个当亲爹的该说的么……”

三郎知道自己急躁,赶忙就半跪在炕沿儿哄着媳妇儿道:“你快别动气,家里甚事我都依你,只是瞧着这小畜生太不知天伦,还没落草儿就折腾生身之母,心里替你委屈。”

碧霞奴往日见了那些对夫妻两口子,多半有为了养男孩儿争吵的,当日自己的爹妈何等恩爱,还是逃不出立嗣这件大事,到头来也没个有始有终,如今丈夫爱惜自家,竟胜过亲生儿女,心里哪儿还能怨他。

收敛了怒气,顺势靠在三郎怀里柔声道:“我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一股子急火,才对你嚷了几句,明儿等这一胎养下来,来日大了定要说与他听听,爹妈从来不曾红过脸儿,就为了他有过这么一回。”

这一胎虽说折腾人,碧霞奴的身子却比当日怀着冰姐儿的时候健硕多了,也不知道腰酸背疼,走路也有力气,想着整日落炕自怨自艾的,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大好,反而领着冰姐儿出去逛逛,再不然就自己想起来什么吃食,掂对着做。

元礼府冬天寒冷,家家都乐意煽羊肉锅子吃,张府上做了几回,都还算得味,只是羊肉切得不薄,难免有些腥膻之味。

三郎和冰姐儿倒都爱吃,只有碧霞奴嫌做得不精细,咽不下去。这一日带了冰姐儿,叫丫头跟着外头逛逛,可巧走到回回营的买卖,见卖的口外新鲜羊肉,大冷的天儿已经冻好了,若是买回去正好切薄片儿。

冰姐儿已经冒话儿了,自小儿吃着亲娘做的精细吃食,是个会吃的主儿,见了羊肉铺子,拿手点了点:“肉!”

逗得碧霞奴和引弟儿都笑了,里头那小伙计的瞧着冰姐儿生得精致,心里也喜欢,招呼主仆俩给孩子买一块家去吃,小伙计不过十二三岁,生得虎头虎脑的招人喜欢,头上带个小白帽,是清真贵教的娃娃。

碧霞奴点了点头,引弟儿会意,上前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会了钱,拿油纸包了来家。趁着还没化冻,碧霞奴下了厨亲自操刀,厨娘丫头老妈子拦不住,只得由着她。

碧霞奴虽然做了几年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了,如今刀工可是一点儿没放下,几个厨娘在外头候着,听见里头叮叮咚咚刀起刀落的声音,都是懂行的,就知道这位奶奶了不得。

啧啧叹道:“听听这刀法,前些年我在京里何大人府上做厨娘的时候,单管着切葱花儿的勾当,做了这些年,也巧不过我们奶奶去。”

另一个嫌她总说自个儿在京里谋过差事,阴阳怪气儿的道:“嫂子既然有恁么好的前程,怎么好端端的又跑回我们元礼府来了?”

那一个倒没听出来是打趣儿她,脸上一红道:“嗨,我们府上那个何大人真说不得,就连厨房里的厨娘都要用十九岁往下的,我十五岁进府,十九岁就革了差事出来嫁人了,且喜生得五大三粗,丈夫也不疑心,我可给你们说,我边儿上那个专管包包子的姐儿,生得细条条娇软软的,就叫何大人睡过了!”几个婆娘听了都啧啧的叹息,罪过可惜四个字说了半日。

碧霞奴备好了料,叫人烧炭,自个儿在锅里码了佐料,葱姜蒜都切得细细的,又搁了大海米、鸡翅尖儿,趁着白水就可在里头借味,一会子炭烧好了往锅子肚儿里一加,光是白水就煮出鲜味儿来。

端上桌来,羊肉碟子每人跟前儿摆一个,三郎上了桌,拿筷子夹起一片儿来,对着灯影儿一瞧,晶莹剔透的,点头赞叹道:“这样好刀工,不做红案第一把交椅倒是可惜了。”

一家子团团圆圆围坐着吃个打边炉,冰姐儿还太小,原本吃不下这些,且喜娘亲的刀工精湛,一片羊肉涮好了搁在吃碟儿里,当真好似一张纸那么薄,小人儿一口咬下去,入口即化。

冰姐儿年纪太小,很少吃些厚味的东西,如今尝过了这个鲜味儿,等不得,小身子一蹿一蹿的赶着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