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用个‘装’字,却也不见得妥当。”林慧对此不是很赞同:“老太太许是最欣赏率性而为之人,故此处处学而时习之,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也觉得老太太是如此性情。殊不知人性有天然,若其实不是这般,却非要做成这般,日久天长,总要有个出路。”

林慧说得隐晦,大家却都是大宅之内久经磨练的斗士,自然听得明白。

简而言之,老太太本是小肚鸡肠之人,非要做出大度的姿态来,久而久之,心中郁闷无处发泄,便在细微之处体现出来——对不喜欢的声音极度厌烦。

六夫人暗想,可不正是如此。老太太出身低阶武官,做媳妇的时节,因对当年的老太爷管束太多,被婆婆所不喜,借故压得狠了,后来渐渐诸事谨小慎微规行矩步。等终于熬成了婆,便反其道而行之。多年扭曲之下,便得了恐声症这个‘怪病’。

“你这句‘学而时习之’可真是用得有趣儿。”潘明玉笑道:“那以后见了老太太,是照旧爽利好呢?还是收敛些唯唯合适?”

生存之道,‘迎合’二字不可少。六夫人这里,关起门来成一统,但并不意味着万事能自作主张。

“要我说,自个儿原本是什么样儿,那就什么样儿好了。想太多费神,还说不定没用。”林慧捻起桌上碟中的瓜子,一边嗑一边笑道:“反正记着离远点儿,别给啐到身上是真的。”

这下大家都笑起来,一时瓜子皮乱飞,又新添了茶来,重新拿了叶子牌出来玩儿。

林慧仍是在旁闲看。不久葛姑娘捧着一小碗九里香的汁儿。被小丫鬟引着过来了,连卞内医都跟了来。

林慧跟六夫人提出需要一间安静的单间,结果六夫人还没想好那间房合适,严氏已扔了手里的牌,笑道:“就去偏房的花厅好了,正好我也要见识见识。”偏方如今是严氏住着。她的意思自然是让到她那边儿去。

六夫人一把拉住她:“血糊糊的有什么好看,你老实在这里还好些。”

“别傻了。”严氏挣脱了六夫人的手:“我的媳妇将来说不定乃是一代大家。这亲自出手的机会。怎么能不看呢。”

一代大家么?林慧只觉得脸上发热。真心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有了麻醉药,事情就简单多了。麻醉之后林慧先将伤口仔细清洁干净,才拿出弯弯的缝合针和羊肠线。没多久就将葛姑娘的伤口重新缝合完毕,连外头的血污都擦去了。如此葛姑娘额角便只有一条细细的红线而已。

卞内医彻底惊呆了。

九里香汁儿敷上去之后,不过是等了一盏茶时分,居然真的就不疼了!

那枚与绣花针迥异模样弯弯的缝合针。居然真的好用!

林姑娘不是用手拿针,居然用的是一把扁头的剪刀(就是镊子啦)夹住针来操作的!

最惊讶的不是终极效果。而是整个过程之中,林慧一直在细细地讲解,如何拿针,什么角度插入。怎么辨别皮肤肌肉的层次,乃至打结的顺序,甚至清洁伤口的重要性等等。

卞内医也是一步步跟着老师学出来的。哪有老师肯这样教啊?!都是自己在旁用心看。能学会多少全看各人领悟。

林慧将用过的东西都另行包起来,准备回去再重新消毒备用。取锦帕擦了擦手,笑道:“应该问题不大,即便有疤痕也不会很粗很难看。若是担心,将大血藤、当归、丹参、红花煎汁外敷,亦能减弱疤痕生成。”

好人做到底,林慧顺手将去疤的药方也写了下来,交给了卞内医。

卞内医嘴唇动了动,很想问一句,林姑娘你收徒弟么?可惜想想自己足以做人家娘亲的年纪,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严氏做了一名很称职的观众,基本没怎么说话,直到卞内医和葛姑娘带着梦幻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告辞而去之后,才奇怪地问道:“媳妇儿,你这方子不是能卖银子的么?就这么白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