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回屋的时候,梅雪嫣瞧着她脸色不好便大约知道碰了壁。

陈婆子是受了她的牵连,梅雪嫣心有愧疚,前半生浑浑噩噩致使主仆二人没一天安生日子,幸得老天爷垂怜捡回一条命,又得一份前世记忆,如何能甘心再在沈氏的魔爪下苟延残喘?梅雪嫣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陈妈妈,可是沈氏又为难你了?”

勉强挤出点笑意,陈婆子宽慰道:“她要是不耍几只幺蛾子,我还觉得稀奇呢,你且宽心,老婆子吃不了大亏。”

说着陈婆子手底下已利落地忙活起来,从米罐里倒出最后两把米,用井水掏干净之后在炉火上熬粥,中间还去院子里的小菜畦拔了两颗黄牙白菜,外边还在下小雪,青菜根本长不大,这两颗白菜才巴掌长,切碎放进罐子,不一会儿白烟缭绕,粥香四溢。

梅雪嫣已经能下地,只是身体还很虚弱,拿把蒲扇给两个炉火扇着,一边是药,一边是粥。

米粥熬好之后,陈婆子撒些青盐,盛了两碗。

“多吃点儿,还有呢。”

陈婆子不提,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忧心忡忡,屋里头私存的米已经没了,晚上已经无米下锅了,沈氏已经下令两日不许去厨房拿饭食,就是明目张胆地断粮,至于梅雪嫣二人的死活,她才不会理会。

“陈妈妈,咱们还有多少银钱?”

梅雪嫣从屉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来,数了数里头一共还剩七文,又重新包好放进去,塞到陈婆子手里,这几枚铜板,是俩人以前挤出时间做针线活偷偷卖了赚的。至于夫人给的治病钱,连抓药都不够。

“午后沈氏会休憩片刻,你偷偷从后门出府,换半升米回来吧,可要当心,千万别撞见沈氏身边的丫鬟。”

“不成。”陈婆子摇头拒绝道,“这是给娘子留的药钱,不能花了!”

梅雪嫣坚决地说道:“连口吃的都没了还谈什么药钱?我病已经好了,大不了将药渣再熬几道,再说,药铺的东西贵得很,七文钱连一帖药都买不到,听我的罢!”

陈婆子怔住了,嫣娘子向来乖顺老实,性子怯弱,少有自己的主张想法,眼前的梅雪嫣截然不同,剪水瞳里不再是空洞,熠熠清明而精光内敛,让人信服。陈婆子惊讶地发觉,那个不起眼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已出落得清丽脱俗,顾盼之间别有神采了。

大病一场,嫣娘子变得鲜活了,这是陈婆子乐意看到的,收下了红绸布包。

梅雪嫣喝完粥之后身体暖和了许多,在屋里踱步,她心里也颇为焦急,却不至于自乱分寸。眼下已是山穷水尽,陈婆子将她从乱葬岗捡回,续了一口命,怎么说她也要在林府争得一线生机,至少不再受制于林家人。

前世的梅雪嫣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她是华夏首屈一指的名校毕业,而后从事的工作主要研究古代汉语,大小荣誉无数,三十岁就受母校聘请做中文系院长。只是她一生都在汉语上,纵然学识通天,也解不了眼下的窘困。

“景国以文治国,以才为尊,若是能靠前世记忆考取文位,哪怕是个童生,我的身份将截然不同。”

景国的确文人地位超然,梅雪嫣因禁足在林府,所知甚少,只粗略了解景国的风气,文位甚至高于官位。

梅雪嫣听府里的丫头谈起过一件事,说是临安县某大户人家的仆役,和府里的一个丫头斯通,主人家知道后差点将他们乱棍打死,后来这个仆役乡试考了一个童生,地位立即水涨船高,不仅自己剔除奴籍,连带那丫头都跟着鸡犬升天。

由此可见,景国对文人的尊敬,已达到鼎盛。

梅雪嫣之所以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她还不知晓,景国百姓虽然对文位趋之若鹜,但自古男尊女卑,女子参加科举的,还从未有一例,她是纯属无知者无畏。

正筹谋之际,梅雪嫣听到院子里有响动,打开窗扉一看,是一个穿着青袍子的人进院来了,他身材瘦削,一身厚棉袍在身上感觉挂不住似的。

陈婆子正迎上去,小声道:“君生,你咋进来了?”

来者是陈婆子的儿子陈君生,在林家外边的书铺作学徒。陈婆子将他领到屋檐下,帮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十分爱怜。

“嫣娘子好!”

陈君生十五岁,也是吃苦的孩子,所以身子骨同梅雪嫣一般单薄,看起来像个小孩一般,不过他在书铺好歹能吃饱饭,脸上被冻得红彤彤的,见到梅雪嫣有些羞涩地低头,吸了吸鼻子,一边哈气暖手。

“快进屋里来吧,外头冷风跟剪刀似的。”

梅雪嫣光是开门开窗都觉着寒风往屋里灌,便邀他进屋烤火。

陈君生有些不好意思,碍于男女有别,望向陈婆子,陈婆子心里头,陈君生和梅雪嫣跟自己的一对儿女一般,院子偏僻,没人瞧见,就领他进屋了。

“掌柜来林府对账,我跟着他来,偷偷来找你们的!”

陈君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封,竟是一斤猪肉,要不是这么个大棉袍子,他又个子小,恐怕是藏不住的,纸包上渗出一点油水来,陈婆子看着都觉得浪费。

“娘,我知道林府那个当家婆对你们不好,我用月例钱买了斤猪肉,你们放心,我在书铺做事每月都有几个银钱了,隔几日就来看你们。”陈君生还是有些不敢看梅雪嫣,偏着头说道,“嫣娘子最近病倒了,更要多吃些肉食。”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陈婆子心疼地抚着陈君生的脑袋,将纸包藏好,所幸这天寒地冻,一天两天坏不了,只要防着老鼠和沈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