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缔结过婚约,曾是你的未婚夫,这是我理应做的。”乔治笑了一下,隐约有了当年那个文雅而博学的年轻人的风度,梅丽莎甚至可以想见他温和却坚定的笑容,他确定无疑地说:“我并不后悔。”

梅丽莎呼吸一滞。

黑暗中,乔治向后摸索着找到了梅丽莎的手。手掌与手背交叠,乔治的五指瘦得硌人,而梅丽莎的指掌上也多了粗粝的茧。他们没有更多的接触,有限的肌肤相贴却勾起了太多鲜活的回忆。

修道院的房舍中蓦地传来吟唱声。

乔治笑了:“我逃了晚课。”

他们都抬起头,圆满无缺的月亮在那一刻挣脱了云朵的束缚,露出了皎洁的面庞,圣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竟像是能洗清所有的污秽与苦痛。

“你相信神明吗?”乔治忽然问了一个与身份不符的问题。

梅丽莎凝视着天空,颔首说:“相信。如果不是神殿,我不可能活到现在。”

乔治闻言发出意味难解的笑声,他缓缓将手收回去,语声中含着浓浓的苦涩:“我也曾经以为存活便是三位女神给予的恩泽,想就此将一切献给神殿。但在这无人的荒野中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怀疑。”

他鞠了一把月光在手中,看着这光亮被移动的树影吞噬,声音克制:“如果神明真的爱世人,又为何会容忍魔王侵犯自己的子民?神殿告诉我们这是对罪孽的惩罚。可如果一开始神明就选定了哪些人的罪可以被赦免、会被救赎,那么相应地就会有人注定落入地狱。”

乔治安静地转过头,看向梅丽莎的方向,他知道她在倾听,正如往昔无数次一样。他轻柔的语声中有最深的疑惑与绝望:“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又怎么能确定,我们是被选定的被救赎者、而非无可救药?”

“乔治……”梅丽莎绕到他身边,语气里带了一丝恳求,仿佛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而那些死去的人真的得到救赎了吗?他们真的也生来带着罪孽吗?所有无辜在战乱中死去的人,神明真的确定他们应该得到这样的宿命吗?”乔治咳嗽起来,语气却越来越急,像是想把心中的问句一口气倾倒出来。他紧紧盯着梅丽莎,缓缓地问:“彼得,你的父亲,你的母亲,还有你,真的应该遭受这样的痛苦吗?你们……”

“够了!”梅丽莎捂住脸,从指缝间有些无助地四顾,颤声说:“想这些有用吗?”她的双手颓然滑落在身侧:“我只能亲手为他们报仇。”她仔仔细细打量曾经的爱人,目光与神情尽皆悲恸。

她放柔了嗓音:“复仇后也许我会去想你刚才说的那些事。可在那之前,我唯一的目标只有手刃魔王。”

乔治沉默了片刻,他缓缓站起身。夜风拂动他宽大的白色长袍,他显得形销骨立,从袖中伸出的手指已然皮包骨头。他唇角勾了勾:“知道我信仰并不虔诚后,你还愿意接受我的祈福吗?”

梅丽莎低下头去,没有拒绝。

白袍的修士伸手,在银发少女的头顶上方虚虚划了几下,口中念起祈祷的长句。吟诵声止歇,西蒙修士没有再开口,只无言地再次注视了梅丽莎片刻,向旁踏了一步,再次隐匿在树干后。

梅丽莎知道他还没有离开,明知应当挽留,可她竟然生不出再面对他的勇气。只有在刚才遇见的一瞬她真心实意地欢喜过,之后只有被时间加深的分歧产生的惊愕与痛苦。况且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看着相隔的距离无尽地拉长,最后成了心与心间整片寂寥的荒原。

一阵凉风从林间走过,梅丽莎向树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彷徨中她抬头,凝望那全知的圆月。恍恍然她觉得,即便彼此都已改变,不再能肩并肩,只要方才有共望苍穹的一瞬,便已然足够。

不只有水边的人在向明月索取心安与答案。

奈莉在梅丽莎离开后回到房中休息,却片刻都坐不住。她挂怀卡尔的伤情,却不想贸然前去探望。在房中徘徊了一阵,她步出门外,正见着廊下的光影骤然变得分明,一抬眼便瞧见从屋角露出的月光。

衣袍的窸窣声猛然变得清晰。奈莉闻声回头,卡尔从回廊的木柱后现身,侧目看了一眼这宁静却有些朦胧的夏夜,忽然向着她微微一笑:“我发现了一个赏月的好地方。”他说着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奈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交给他。

白发少年就势托起她的手,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