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新编旅掉头撤退的消息。东平都督长孙寿如同当头被人揍了一棍,一下就懵了。

“鲜于霸明明答应了本督,他又走了?”

“大人,鲜于旅帅说,是东陵卫的孟聚在城门设卡挡住了他。因为东陵卫的兵马比他多,他不能与他们冲突,不得不撤退了。”

长孙寿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怒喝道竖子,真是竖子!鲜于霸胆小如鼠、败事有余!他就看不出来吗?东陵卫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新编旅若硬闯进城,东陵卫难道还真敢出手阻拦吗?除非孟聚真的要造反了!”

长孙都督生气了,军官们都不敢出声。大家挤眉弄眼地打眼色,都想长孙都督真是站着不腰疼,东陵卫敢不敢动手,这种事谁说得准?孟聚那家伙凶得很,人家鲜于霸又不是你干,干嘛要为你冒这个风险?

发了一通脾气,长孙寿才冷静下来。他问身边吴长史,靖安周边还有没有可调动的兵马?”

后者想了一阵,支支吾吾地回答说靖安府衙门那边还有百来个衙役捕快,说不定还能从周边召集几百乡勇。。。”

长孙寿听得郁闷。摆摆手吴长史,这些乱七八糟玩意——靠他们,能对付得了守备旅的乱兵?”

“都督,横刀旅巡边去了,倘若新编旅不肯出动的话,靖安周围还真没能与守备旅匹敌的兵马了——呃,东陵卫的兵马倒是很足,我们要不要向他们求援?”

大家以望白痴的目光望着那姓吴的长史,都是无语:怂恿兵变的是肖恒,但倘若没有孟聚在背后壮胆,他又岂敢这么大胆?请东陵卫的兵来平定兵变,那跟笑话差不多了。

那长史自知失言,连忙闭嘴低头。

盯了他好一阵,长孙寿冷哼道下次之前,最好先动下脑子!”

“是,卑职失言,大人恕罪。都督大人,既然本地的兵马调不动,那我们只能向六镇大都督阁下求援,请他老人家下令从外省调兵进来救援我们。譬如武川镇,那里应该能抽调出兵马的。这是我们临近的省,来回调兵也快。”

当下,部下们纷纷赞同都督,就该这样了!我们向元帅求援吧!”

长孙寿沉稳地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听着幕僚的建议,他坚决地摇头不行!”

“诸位,守备旅虽然叛乱。但至今没有攻进来。可是他们攻不进来?可是他们不敢攻?”

长孙寿环视着众人,目光深沉不是,他们只是不想把事情做绝罢了。但倘若我们从外省调兵马——只怕援兵未到,我等已尽皆遭叛军毒手。”

幕僚们无不色变。他们这才意识到,面临着一场迫在眉睫的凶险。

目前,兵变的事态还在控制之中,双方都还保持着克制,但一旦六镇都督府插手了此事,从外省调兵进来,被逼到绝境的对手们会做出反应?

意识到妥协已毫无希望了,对方会不会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一旦叛军暴怒,东平都督府内的一千多官吏兵员,都是对方手中的人质!

幕僚们惊惶不安都督,这样的话,我们如何是好?”

长孙寿凝视着窗外良久,最后说我猜,他们的底线就是,东平的事在东平内部解决吧。

传我军令,以都督府的名义发布军令,命令在卞田边墙上巡边的横刀旅、驻扎在扶风郡的关山旅、驻扎在嘉木的御边旅,以上部队立即赶赴靖安。与鲜于霸的新编旅会合——让他们驻在城外等我命令。”

东平都督府管辖东平境内的六旅兵马。六旅兵马中,靖安守备旅、横刀旅和新编旅这三旅兵马都是驻扎在东平首府靖安的,还有另外三旅兵马则分驻东平省的各地边塞。现在,长孙寿调集的就是这三旅人马了——这是货真价实的野战边军,他们长年驻守边塞与魔族厮杀,战力强不说,他们与东陵卫也没有任何瓜葛,是靠得住的兵马。

幕僚立即拟令,然后递交给长孙寿。

长孙寿匆匆一阅,手签拟令并盖上了都督府的大印。看着雪白公文上红色的印章,长孙寿自失地一笑东陵卫孟镇督说辨认不出我的手令,所以不让鲜于霸进城,这个借口找得真是绝了!这人敢与元帅作对,还真是有点鬼才啊。”

幕僚纷纷赞同是啊,孟聚虽然小有才干,但他胆敢与元帅作对,那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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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孙寿与幕僚们商议的同一时刻,在东平陵卫的镇督府内也进行着相同的商议。

时值四月下旬,天气炎热,清凉的穿堂风吹过,让人周身清爽。

孟聚穿着一身轻便的白绸短衫,手持一把名家题跋的折扇,正对着脸煽风,气质活像走马章台的花花。此刻,这花花正很有把握地说: “肖老哥,你放心就是。我料定,长孙寿肯定不敢向拓跋雄求援的,不会有外省的援兵。事情会在我东平省内解决。”

肖恒坐在他的对面,穿着一短青衫,活脱脱的一副平民老汉的打扮。两人穿着都很随意,显然双方交情已到熟不拘礼的地步了。

“孟老弟,何以见得呢?”

“瞒上不瞒下,这是官场的通则。东平的这场兵变,在我们看来天大,但在固阳城的六镇都督府看来,不过是乱兵闹事而已,至今一个人都没死,算大事!这种事,六镇辖区内,哪天不要发生个十起八起的?

倘若长孙寿为这件事向拓跋雄求援,拓跋雄肯定会给他派增援,但也会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废物了,刚上任就闹出事来,还要帮他擦屁股——倘若让上头有了这个印象,长孙寿的这个东平都督只怕也做不长了。”

肖恒赞同道是这个道理。但倘若长孙寿害怕得要紧,他已顾不得的仕途,着急要求援保命呢?”

“倘若要保命,长孙寿就更不能向拓跋雄求援了。如果拓跋雄从外省派兵将来增援,那来的人不是他属下,他们是不会顾及长孙寿性命的。也不听长孙寿的命令。倘若来人一意立功,直接挥师进攻守备旅,那走投无路的守备旅肯定会攻击都督府来个玉石俱焚的——长孙寿会想到这个的。”

肖恒“嗯”一声好像也是——那长孙寿办?他总不会这样眼瞪瞪地等着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不会,我们逼走了鲜于霸,长孙寿肯定会再调新部队来的,而且来的是要靠得住的、他能指挥得动的兵马。只要等新兵马到了,他手上有了牌,他就会来找我们谈了。”

“谈判?”

“对,就是谈判。倘若大家不想同归于尽的话,只有这条路了。”

肖恒蹙眉想了片刻,他舒展开了眉头我明白老弟的意思了。长孙都督倘若不想与我们一块完蛋的话。他是决计不敢把这事捅到拓跋雄那去的——否则不但他的前程完了,他的小命也保不住!那接下来,我们该办?”

孟聚淡淡一笑没别的办法,等着吧。”

在两边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事情这样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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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守备旅兵变的消息,靖安城内的居民都很害怕。自古以来,乱兵一起,生灵涂炭是必然的结局,城中的富户和豪商纷纷收拾细软逃难去了,那些没身家的小民们也纷纷躲进了自家,拉紧了门闩,从窗户的缝隙里兴奋地窥探着外边的街道,等待着厮杀好戏的上演。

但出乎居民的预料,一个白天了,守备旅只是在都督府门外安静地列队、休憩,并没有冲进都督府去大开杀戒——当然,兵力微薄的都督府当然也不会冲出来主动挑战。两边的士兵相隔一条街对峙,保持着警戒,却是相安无事一直到了日落。

都督府内官员们都觉得莫名其妙:往常兵变,丘八们往往都要提出各种要求的。要不是发饷发银,要不就是要求惩办某个讨人憎恶的军官。但这次的兵变实在太诡异了,士兵们围了都督府一个白天,却是没叫也没嚷——倘若不是士兵们手中的武器,官员们会以为他们是出来玩的。

晚上,包围都督府的士兵依然没有撤退。他们们把都督府门前的街道当做住宿的营地,好整以暇地搭起了野战的帐篷,铺上了睡觉的毯子,居然就在大街上宿营睡觉了。

敌人在眼皮底下睡觉,遭到如此的轻蔑藐视,都督府的士兵们被气歪了鼻子,却也不敢趁机冲出来——兵力相差悬殊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守备旅的铠斗士部队不在这边。谁都,斗铠部队才是最关键的,若是攻击了眼前的兵马引来守备旅的铠斗士,那不是找死吗?

第二天,对都督府的包围仍在继续。午后。一片喧嚷的喊杀声突然传入被包围的都督府内。听闻那激烈的喊杀和打斗声,都督府上下都是精神一振:莫不是有哪路援军来解围了?

长孙寿亲自爬上了墙头,翘首眺望,战斗是发生在几条街外的,因为房屋的阻挡,他都看不到。但听那厮杀声音密集,喊杀冲天,斗铠声轰隆不断,都督府内众人都可以想象,那边的厮杀定然十分激烈。

都督府内的官员们都是面露喜色,都说太好了,增援兵马总算来了,好好把那群丘八们教训一顿。有些冲动的人甚至提议,点齐了都督府里兵马,大伙从正门冲出去,与援军来个里应外合,把乱兵杀个落花流水。

对这个提议,长孙寿其实也颇为心动的——堂堂镇帅,刚上任就被部下包围了一天一夜,他心里也憋着一股邪火。但毕竟是戎马出身的将军,他本事不见得多大,谨慎的习惯还是有的。

长孙寿多长了个心眼,他注意到,明明外面厮杀得正紧,杀声震天,打斗激烈,但包围在都督府外的守备旅士兵却是一点不紧张。有人甚至把兵器都搁下了,坐在地上歇凉聊天,脸上不见半点惊慌。

注意到这件事,长孙寿心里打了个突。他也不吱声,只是派几个人从围墙的狗洞里爬出去查探一番,打听下来援的是哪路兵马。

不一会,打探消息的人了,报告说都督大人,我们听说了,来增援的兵马打的是东陵卫的旗号!大家都说,是东陵卫前来平乱了!”

听到这消息,长孙寿心里凉了个透,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无精打采地挥挥手大伙吧,该干干去,凑在这边等也没用。”

正如长孙寿预料的那样,喧闹的喊打喊杀声响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就无声无息地平了下来。幕僚们面面相觑,长孙都督苦笑诸位,方才为了救援我们,东陵卫已苦战尽力。不过大家不用担心,孟镇督还会继续努力的,他很快会再次发起进攻的。”

事实证明,长孙都督的先见非常高明,过了一个时辰,中午时分,喊杀打斗声又再次响起,而且这次的声势还更胜前次,不但有骑队奔腾的马蹄轰隆声、斗铠撞击的巨响、无数士兵的喊杀声,还有房屋崩塌的轰声和士兵们的惊呼惨叫——倘若只听声音,谁都不会怀疑,在那边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无比的解围巷战,厮杀得激烈无比,伤亡惨重。

长孙寿都督缩在椅子里,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的园林,心想东陵卫镇督孟聚的趣味还真是邪恶,不是这样玩人的吧。

“激烈”的厮杀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打斗声逐渐向西城区转移,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得无声无息——哪怕最初出茅庐的士兵都听出来,解围兵马已被击退了。

众人都明白了,东陵卫是用这种方式来向他们宣布,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来解救了,但无奈叛军势大,他们已被撤退击退了。

吴长史很气愤地说东陵卫当真可恶!他们不来救援也就罢了,还要这样戏耍我们!这样粗糙的幌子,难道能骗过我们?”

“戏耍?”长孙寿苦笑,他觉得,那个迄今未见过面的强劲对手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孟聚应该没这个想法,他只是需要个借口,将来朝廷追究下来时他好有个说辞罢了。至于我们相不——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也不会关心的。”

第二天了,第三天的情况也不过是第二天的重演:门外围了一大堆兵,城里看不到的地方在杀声震天,解围厮杀被人击退。

第四天,还是这样,东陵卫的解围部队再再再次宣告失败,官员们恨不得冲出去冲孟聚喊一句镇督大人,解不解围不要紧,但您起码得让我们睡个午觉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到第五天时,被包围的都督府终于忍耐不住了——倒不是长孙都督没法睡午觉受不了的,是士兵们受不了了。

被包围在都督府内的有七百多士兵、三百多名官员,另外还有根本没法统计数目的杂役仆人,这么上千人被围着,粮食和用水都是个大问题。

都督府内打有水井,饮水暂时还是不愁的,但粮食却是没法从地下挖出来。官员们还好,他们多少有点存粮,还能可以熬得下去,但那些士兵却没多少余粮的,挨饿了两天,大伙立即顶不住了,他们派出了代表向军官们申诉,要求食物——我们当兵的保卫你们这些官老爷,起码每天两碗粥总要给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但这恰恰难住了干练的长孙寿。靖安驻军过万,肯定是有大批存粮的,但问题是军粮库不在都督府里头,乱兵包围,他们也没法出去取粮,长孙寿再能干,他也没法变出粮食来。

在高官们眼里,低阶士兵的死活是无所谓的,挨饿就挨吧。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再饿下去,只怕没等门外的乱兵杀进来,门里的守卫者就先要兵变了。

长孙寿本来是做好打算,要等东平前沿的几个旅才与叛军接触谈判的,但手下都快要造反,他也没办法再矜持下去了。

二十九日,都督府派了一个长史出来——当然还是后墙的狗洞出来的,几天来,都督府能跟外界保持联系,看家的小狼狗居功甚伟。倒不是守备旅的包围圈真的那么粗陋不了这个缺口,肖恒是故意留着它的——长史一路小跑,直奔东陵卫的省署,求见孟镇督。

孟聚正在睡午觉,听闻都督府有人来找,他也懒得见,派王九问有事?

听闻接待的只是一个杂役,那长史差点没被气歪了脖子:可是堂堂的五品官,和孟聚的品级一样。可东陵卫居然这样怠慢,孟聚不出来也罢了,居然连个督察都不派出来问下,只是派了一个杂役出来接待!

但问题如今人在屋檐下,东陵卫占足了上风,都督府想不低头都不行。长史很委屈地交了一张请柬给王九,说长孙都督想请孟镇督今晚在天香楼吃饭。

收到王九转交的请柬,孟聚想了一阵,答复道都督既然有请,到时我一定赴约,请都督放心便是。”

得了孟聚的答复,那长史大大松了口气。他很客气地说孟镇督能赏光,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今晚,长孙都督恭候孟镇督的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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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九日晚,戌时一刻。

夜幕下的城市一片宁静,东陵卫的马队横穿过大街的时候,街道空旷得让人心悸,只有洁白的月光照在街面上。

都督府门前那场宁静的兵变,迄今已经持续了五天了。虽然目前还没有流血,但这种事,谁都说不准的。这几天,靖安市面萧条,商铺酒楼家家打烊,连昔日最繁华的脂粉街上大半的店铺都关了门,街上空荡荡的象进了鬼境。倘若不是看见天香酒楼的大红灯笼依然高高悬挂,孟聚简直以为来了地方。

虽然开门,但天香楼也没了昔日人来人往的熙攘场面,门口人烟稀落,没人——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来寻欢作乐。门口的灯笼下站着一个高瘦个的长衫中年,正是天香楼的杜掌柜。

东陵卫的马队刚在酒楼前停下,杜掌柜就迎了出来,对着孟聚深深鞠躬小民参见镇督大人!”

端正地坐在马上,孟聚对杜掌柜点点头嗯。长孙都督可到了吗不跳字。

“到了,长孙都督已在楼上的包厢等着您了。”

孟聚笑笑,这长孙寿还真有点意思。提前来侯着,这是表示客气和敬意,也是变相地认输,毕竟现在孟聚占着上风;但他只在楼上的包厢坐着却不下楼迎接,这又是他在自矜身份了。

从细节就可以看出,长孙都督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应该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这是件好事,跟聪明人比较容易沟通。

孟聚下了马,在大群亲卫的簇拥下走进天香楼的大堂,他一扫眼,几个都督府的武官坐在楼下的大堂里。

看到孟聚进来,武官们都起身向孟聚躬身行礼,眼神颇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