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纵然感官超群,但也没有听心的本事。因此她并不知面前这位表里不一界的楷模心里在嘀咕些什么,她只抬首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背上包袱下了车,径直往坊里去了。

裴渠看她背影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放下了车窗帘子。

石庆在外头问:“七郎直接回府吗?”

“去妙文那。”

此时距闭坊还有一阵子,裴渠正是要去徐妙文那还银鱼袋。

而此时徐妙文却正在家中伺候贵客,端着一张“我是正直良臣”的脸,小心翼翼给上远煮茶。

山亭中撩了一面帘子,凉风徐徐,伴着一院子的蔷薇香气扑面而来。日头缓缓西沉,这凉风中有些暑气消尽的意味,实在不像是入夏时分该有的天气。

上远端了一碗茶,却也只抿了一口就又放下,很是惬意地倚案看水中倒影。

徐妙文并不能完全揣透她的来意,上远像个无所事事的幽灵,无处不往。偏偏京兆之地,又没有她想去不能去的地方——将朝臣们的庭院当自己的花园,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不用打招呼,也不必铺张接待,有时候就到山亭坐坐,喝喝茶,听听琵琶,甚至睡个午觉。

公主爱好独特,实在是教人称奇。

关键是她那位笑面虎皇叔却一直这样纵着她,对她“扰群臣宅邸清净”一事,从不干预。哪怕御史台那边接了无数投诉,也都替她压着。

于是上远肆无忌惮地像个鬼魂一样游走于京兆各个府邸,今日恰好轮到倒霉的徐妙文遇上。

徐妙文只说了三句话,上远便让他闭了嘴。身为一个话唠,徐妙文坐在她对面已是被憋死,偏偏还要一本正经跪坐着,实在教人气闷。

他已是暗中翻了无数个白眼,谁料上远忽然偏回头瞧了他一眼:“少卿似乎有意见?”

上远眼睛很毒,徐妙文的白眼翻得再快也逃不过她的敏锐捕捉。

徐妙文摇摇头,抬手扒拉眼皮:“下官眼里进了只虫子。”

上远当然知道他在胡扯,却也不戳穿他,言声缓缓道:“少卿声称抱恙,已是多日不去衙门,我看你身体很好啊。”

徐妙文是见过大世面的,自不会因为这一句话便慌了神,他面不改色继续撒谎:“下官前两日确有不适,今日已是大好,明日便可去衙门了,劳殿下关心。”

上远不落痕迹地笑了一下。

若徐妙文是蛇妖,那上远很可能是一只老不死的鹰。

上远唇角的弧度还未平,徐妙文还没来得及庆幸,裴渠却是非常不配合地前来拆台了。

徐妙文一听是裴渠来了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他暗中与小厮几番做手势,可愚笨的小厮只会蹙成八字眉来表示自己差劲的理解力。

徐妙文放弃了和他沟通,只好眼睁睁看着裴渠往山亭这边走来。

裴渠走近了才辨出上远,进了山亭,他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只觉衣角忽被人一拽,徐妙文正斜仰着头跟他挤眼睛,似乎叫他不要说鱼袋一事。

裴渠也不想拆老友的台,可怎么办呢,鱼袋系绳都……

“如今八品的县尉也有鱼袋了?”上远毫无波澜的眸子盯住裴渠袖中露出来的一点绳头。

徐妙文又翻了个白眼,心想完了,毒眼妇人真是惹不起啊。

没想到裴渠却淡定地撒谎:“鱼袋?下官一直未有过鱼袋。”他看了一下袖口:“殿下恐怕误会了。”

他说着将另一只手伸进袖中,的确是取出来一只银鱼袋子,可一捏却是空瘪的。没有鱼符的鱼袋算什么鱼袋嘛!

上远万万没想到,裴渠一出去九年,手竟练得这么快。她笃定裴渠是在片刻之间取走了袋中鱼符,但又不能揭穿,只好低头喝了一口茶。

茶中滋味万千,送入山亭的风似乎急了一些。

裴渠在徐妙文旁边坐下,只听得上远问:“我听执事娘子说,小十九前几日带裴君到白马寺,是为了相看崔娘子,但好似又没甚结果,那日席间我可给足了裴君机会,不知茶山结社之中,有无裴君相看得上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