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受海上飓风影响,江南暴雨连连。

皇帝接到奏报之时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出数日,便传来率水决堤的消息。

率水决堤,洪水肆虐,沿江田园村庄无一幸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孟脩祎高坐殿上,布满怒意的面容不再温缓散漫,阴沉得如此时此刻在江南大地上咆哮肆虐的洪水。

君王的愤怒如同一块遮住天际的黑幕,臣下的惶恐惊惧便如陡然失去日月之后的凡夫。“承平朝十年难遇的大雨,堤坝稳如泰山;先帝朝百年不遇的暴雨,也不见率水决口,怎么到了朕这,寻寻常常的几场雨就把你们总放在嘴上夸口的堤坝冲毁了?”孟脩祎惯来扬起的唇角泛着尖锐的冷意,谁都知道她这回是气得狠了。

底下众臣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地垂着头,无一人敢应声。

孟脩祎眼底冒着怒火,一一扫视每一个大臣的头顶,诸臣让她愤怒的目光看得心底发虚,越发不安起来。终于,皇帝再度开口,这回,她似乎冷静下来:“堤坝为何决口,江南灾情如何,救济粮食哪里调派,受灾百姓如何安置,诸卿速速议来。”

后三者是应有之意,每回受灾,皆是如此,但第一条……

工部见无人出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堤坝决口不外乎年久失修,日积月累,风蚀日晒,再是坚固的堤坝也免不了……”

“每年拔去修筑的银钱都喂狗了?”皇帝阴森森地道了一句。

工部战战兢兢地住口。堤坝出事,他们督管天下河工的工部第一个逃不了干系。这也是他再是畏惧,也不得不出列的缘由,现在看来,陛下根本不想轻轻揭过。

“陛下。”裴伯安在这时出声,他抬了抬眼,而后持笏上前,恭声道:“此时最为要紧的是江南灾情,瞬息之间,不知多少百姓妻离子散,还望陛下以苍生为重。”

以苍生为重就是先放下这些暂与救灾无关之事。孟脩祎一言不发地等着,等着他们再说下去。

裴伯安见他说了话,皇帝却连搭一声的意思都没有,冷冷地将他一个人晾在那里,半点不将他这个宰首放在眼中,不禁很是恼火。

一旁裴伯安的拥簇见情势不对,马上上前道:“此时重在救灾,江南各地宜静不宜动,依臣之见,前些日子派去江南督促盐事的几位大人当先回京,官营一事也当暂缓,以免引起动荡。”

要说适才还是隔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打机锋,现在便是将那险恶用心光明正大的显露在阳光底下。

先前任她步步逼近,裴伯安都没半点动静,孟脩祎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他就这么不战而降了,便耐心地等着他的诡计,以策应对。

当接到奏报那刻,孟脩祎真是要气炸了。谁信这次决堤与裴伯安没关系?难不成他还会神机妙算,知道必有一次洪水,来引开众人的视线,让他什么都不必做就从从容容地翻盘?

知他狡诈无德,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敢对率水堤坝动手脚,将数万百姓的性命视作无物!

孟脩祎隐忍着怒气,作为君王,修身养性是件十分紧要的事,为的就是不让胆大妄为的臣子气得失态。她一向自以修养不错,这回也忍得甚为勉强!

很快,就有大臣出来反驳。

出列的正是户部尚书:“臣以为不可,此番救灾,再加重新修复堤坝,需银钱必是添加,而后最为丰饶富裕的江南受灾,来年赋税必有减免,今年调了粮食去救灾的州县也当减免赋税做补偿——臣惶恐,如此下来,国库怕是撑不住了。”

言下之意,就等着专营之事落实,好将源源不断的盈利输入国库以作补给。

若无早前暮笙说的那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话,户部尚书自然不敢说得这般露骨,但已言明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无需顾忌有人攻讦他居心不良,为官不廉了。

裴伯安那边自然是立即反驳的:“我大晋三百六十州,莫不是少了江南一年赋税便撑不下去了?往年可不曾见如此,户部有监守自盗之嫌。”说得极不客气。

户部自然不敢示弱,马上表示愿奉出账目供诸同僚查阅。

吵吵嚷嚷的,眼见话题被扯远,孟脩祎淡淡看了孟幼舒一眼。

孟幼舒会意,出列道:“眼下当务之急,在于救灾,臣愿请旨,走这一趟。”

裴伯安眼神一暗,马上就要反对,便闻得孟脩祎几乎毫无间断地道:“准。”

她这里早了一步,裴伯安暗道晦气,也不甘示弱地提出人选。孟脩祎择一二用了,又指定了几人,差不多达到平衡,而后便让他们自领人去商议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