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清晨,空气中带着水意,感觉还有些料峭。

正是咱离开皇觉寺,去淮西一带化缘的日子。

咱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的日子会这么快来临,前前后后不过是做了五十多天的使役僧。除了皇觉寺中各种杂务,咱不会念一篇完整的经文,也看不懂一本随便的经书。

来的时候是孑然一身,离开的时候同样是孑然一身。

若是非要说出个不同,这离开寺的时候,送别的人倒是比送我入寺的多出了许多。

咱大脚踏出黄觉寺寺门外,回头看着那些送别的师兄们,有真情流露的戒心师兄、也有虚情假意的戒嗔师兄、有面苦心喜的二师兄、还有神色复杂的七戒师兄……

他们的表情各异,心中又想的什么,咱不知道,但是他们既然能站在这里送咱,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咱的心中当时都只有感激。

“各位师兄们,不要再送了,你们都回去吧!”咱手中拿着高彬长老送的发黄木鱼,身上披着褶皱的旧袈裟,脚上穿的是一双随时可能坏掉的布鞋,向着诸位师兄们高高的挥舞起手臂。

诸位师兄们应合着,有些慢慢的转身回到寺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戒心师兄一个。

戒心师兄仍旧穿着咱初入山门时他所穿的那件百衲衣,他的右手还提着一只土灰色的包裹,看起来鼓鼓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师弟,如今灾年连连不比往日,好心的施主们恐怕也不会太多,这里边是一些干粮,还有师兄的几件旧衣物,你别嫌弃,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戒心师兄说着,就把手中的包裹向着咱递了过来。

咱知道这是戒心师兄的好心,也没有拒绝,接过包裹,想了想道:“多谢师兄,师兄多保重!另外咱在师父那里给师兄说过话,师兄若是今后遇到什么麻烦,大可以去找师父,师父肯定会出手帮师兄解决的。”

这是咱给戒心师兄找的一道护身符,戒心师兄心底善良,就是太软弱了,容易遭到别人欺负,有高彬长老罩着,或许会好过些。

戒心师兄意外的看着咱道:“师弟有心了。”

“师兄保重!”

咱终于下定了决心,拿着木鱼,提着包裹,向戒心师兄使劲地挥着手臂,身体渐行渐远,皇觉寺那样的庞然大物,也逐渐从咱的视角中消失。

别了,黄觉寺。别了,我的师兄们。别了,高彬长老。

咱孤身一人,终于踏上咱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次征途。

第一次远途,未来不可知,总要告知父母,咱悄悄的回到了咱朱重八的旧屋。

旧屋仍在,只是破旧了些,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它们仍旧顽强的挺立着,不像人命一样脆弱,说没就没了。

只是此刻早已经物是人非,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裸露的墙壁,就只有一层一层的灰尘。

咱在这承载了咱十七年回忆的老屋里停留了许久,坐了坐父母的床头,坐了坐陪伴咱幼年时的板凳。

思绪中的感慨自是无法避免,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咱忍住心中不舍,没敢惊动四邻,悄悄的锁了房门,径直向着父母的坟地走去。

咱的父母是被天葬的,找不到准确的坟头,咱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可以眺望整片天葬区域的高坡上。

“爹,娘,重八回来看你们了。”

咱大声的呼喊,声嘶力竭,使劲的把心中所有的压抑全部宣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