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国国都距江南本不遥远,因着古代并不便利的交通,这一趟路程也费了十日有余。

宁家在姑苏城可称是大户,那一派楼台庭院远望如重重叠叠的华盖,在一片绿笼掩映中层层列列,而今都已披挂黑白。

自盈都起,宁千亦一直着男装,即便如今离京,天高皇帝远,她和清寒也未敢丝毫懈怠。因那一身已经同宁少爷的身份十分合衬的衣装和举止,她进宁府时,果然无一人认出来。

退一步说,即便有人觉出异常,也只会当是宁倾寻连日奔波、心忧神伤以致形容清损,断然怀疑不到别的。

“少爷,您受苦了。”

下人们见到劫后余生的宁少爷已经哭作一团,而人群中间由丫鬟搀着的,是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夫人,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一米多高的男童。

千亦走上前,试探着叫,“奶奶……”

来时路上清寒已将家里的情况一一告诉她知道,宁家在宁千音父亲一辈只有宁老爷一个独子,宁夫人仙去,今宁老爷宁少爷也相继辞世,眼下她就只有这位奶奶和一个不足十岁的弟弟宁倾桐了。

老夫人颤抖着将她搂进怀里,哽咽着唤道,“寻儿,寻儿……”

那小孩子也扑到她身上,一声声地唤着哥哥。

只是这一抱,宁老夫人却察觉有些不同,诧怪地放开她,“寻儿,怎么,你……”

别人看不出来,自幼躬亲抚养的奶奶却是瞒不过的,这身量分明不对。

清寒忌着这一院子的人,向她递了个眼色,“老夫人,少爷,我们进屋再说。”

*

听完他们京城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始末,良久,宁老夫人方才叹了口气,“音儿、清寒,你们实在太欠考虑了。”

“可是,这是唯一能替宁家报仇的方法。”千亦道。

老人像是几日未进食水,有些干涸的嘴唇闭了闭,慢慢摇头,“假冒朝廷官员、欺君罔上,一朝被揭穿,那时的后果……你们想得太简单了。”

清寒跪在她面前,“老夫人,这不能怪小姐,是清寒的主意。”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千亦赶忙上前扶住她,随她来到几案前,那里摆放着他们带回来的宁家老爷和少爷的骨灰。

老人伸手摩挲着两个瓷罐,触手的冰冷仿佛两张没有生气的面庞,她手抖得厉害,不知咽下多少次的热泪猛地浑浊了眼眶。

“家仇固然要报,可……可我已经失去了儿孙,好不容易盼回你,你让奶奶怎么舍得……”

“奶奶……”千亦站在她身后,这么久浮载在整个宁家家没人亡的悲伤里,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宁老夫人掩了掩眼中的湿润。

“也是难为你们了。”

她转身,光影虚浮的内室,穿过窗口的明亮映照她的面容,虽因巨大的悲痛令那面上蒙了一层灰白的沧桑,然她眉目间依稀可见往日的精神矍铄,疲惫却很慈祥。

“好了音儿,清寒也起来,”她口吻抑住哀伤,“长途劳顿,你们去休息吧。”

“奶奶……”

千亦还有些担心,宁老夫人抬了抬手,“让宿远和寻儿留下,我想再跟他们说说话……去吧。”

清寒于是同她退了出去。

此后一连数日,宁老夫人都茶饭不思,郁郁寡言。宁千亦又一次将热过数遍却几乎纹丝未动的饭菜端出老夫人的房间,看着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这次她的宝贝孙儿和孙女不得不使出集体绝食的招数,才令他们的奶奶勉强喝下了两口汤。

“小倾桐,你说怎么办呢,嗯?”走出门口,千亦揉了揉弟弟刚及她腰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