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雪狐和小书灵出事,秦雨缨就有些心神不宁。

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偶尔看着七王府中种种熟悉的景象,竟会觉有那么一点陌生,仿佛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那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这日,在书房陪陆泓琛看戎疆送来的书信,杜青忽来禀告,说那刑房中的唐咏诗整整两日不吃不喝,似乎想将自己活活饿死。

“不吃便灌下去。”陆泓琛道。

“王爷,依属下看,不如一刀杀了了事。”杜青提议。

这种人养在府里,除却浪费饭菜之外根本无甚用处,且还无端惹出不少事端,又何必非要留她性命?

“不可。”陆泓琛的语气不容回绝。

杜青心中疑惑,但还是点点头下去了。

秦雨缨有些不解:“你是觉得,那蔺长冬还会来找她?”

陆泓琛点头,眸光有瞬间幽深。

此人眼下还不能杀。

或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唐咏诗是如今唯一一个彻底看懂了古籍的人,若不通过此人,他无法找回那早在数千年就已丢失的记忆,找不回记忆,此生怕是依旧结束不了秦雨缨的劫难……

秦雨缨心中有些乱,一时间倒没看出陆泓琛有事瞒着自己。

“四月初六是母后的六十寿辰,到时须得入宫一趟。”陆泓琛道。

四月初六?

秦雨缨听得柳眉微蹙,隐约明白了自己近来心神不宁的缘由,思忖着问:“你可还记得,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四目相对,陆泓琛点了点头:“本王当然记得……”

四月初九,是她去往天门为陆泓琛改命,被雷劫劈入地府的日子。

时隔这么多年,那日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看着她紧锁的眉头,他如饮苦酒,心中难受至极:“本王不会再让你遭受那样的苦楚。”

秦雨缨咬咬唇,回过神来:“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他点头,干脆认真与她拉了勾。

拇指相印,十指相扣,那熟悉的温暖令她觉得心安不少。

想想又觉幼稚得慌,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

他也不恼火:“既然你不喜欢,那本王改。”

阖黑的眸中似倒映着一片夜空,隐约有星光闪烁,好看得令她有些无言。

“陆泓琛,你也有这些年的记忆吗?”她忍不住问。

不然,为何会记得四月初九这一日子?

“我并不记得所有往事,但书中所说的,皆能回想起来。”他道。

原来如此……

“这几日你留在府中,不要出门,杜青任你差遣。”他又道。

秦雨缨点了点头,不必他叮嘱,她也会处处小心。

虽已死过许多次,但这一世,她还是很惜命的……

近日多亏了雨瑞、月桐两个丫鬟的悉心照料,她的孕吐已不似先前那般严重,只是整个人依旧有些昏昏沉沉,时常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为此陆泓琛特地请了名医过来替她诊治,那大夫把了脉,说是害喜的缘故,平日里饮食清淡些,多四处走动,症状便能有所减缓。

至于所怀的是世子还是郡主,一时还判断不出。

大夫走后,秦雨缨亲自把了脉,果然已出现了喜脉。

如此也好,在太后、御医面前不必再蒙混过关。

很快就到了太后的寿辰,她让杜青搜罗了一些名家字画,挑了一副,打算亲自带进宫去。

看着那些字画,雨瑞道:“说起古玩,还是八王爷手中的最多,听闻八王府里处处都是宝物,就是一支不起眼的烛台,都价值不菲。”

陆文霍身为王爷,却一直没有实权,为了安抚,皇帝每年都会给他丰厚的赏赐,加之陆文霍这人生来就喜欢奇珍异宝,挥金如土是常有的事。

而今他与冬儿定居在了醴城,八王府里的金银珠宝一样也没带走,日子过得简单朴素,简直与先前判若两人。

不知情者,皆说是七王府这个叫冬儿的丫鬟太厉害,比金银珠宝更能迷人心窍,险些将她也说成如秦雨缨一般的妖孽邪祟,冬儿自是懒得理会,对谣言充耳不闻,依旧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秦雨缨放下那些字画,忽然有些思念这二人:“可惜老八不在京城,寿宴没了他,未免有些无趣。”

雨瑞见她兴致索然,想了想道:“不是还有那苏九姑娘吗?听闻这次她也在受邀之列,娘娘与她最是有话聊,又怎会无聊?”

这倒也是……

回想起来,已有许久没见过苏九了,也不知她近来过得如何。

还有薛贵妃,算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应当不出几日就会出生,不晓得会不会如太医猜测的一般,是个男孩……

来到皇宫,她先与陆泓琛一起向太后请了安,而后径直去了薛贵妃的寝宫。

刚到寝宫外头,就被一个宫女拦下:“七王妃请留步,贵妃娘娘今日腹痛不止,太医说极有可能要生了,娘娘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吧。”

宫女面色焦急,身后还有不少端着热水、汤药的宫人,显然是在脚不沾地地伺候着。

皇帝年已四十,却膝下无子,故而对薛贵妃这一胎很是看重,已下旨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入内。

宫里规矩森严,抗旨不尊是大罪,秦雨缨没有硬闯,打听了几句薛贵妃的近况便离去了。

有那么多宫人在,想来薛贵妃与那腹中的孩子不会有什么闪失。

殊不知她离去后不久,有御医向皇帝与太后禀告:“皇上,太后娘娘,不好了,贵妃娘娘已然见红,羊水却迟迟不破,再这么下去,那胎儿怕是……”

太后心急如焚:“怕是什么?”

“怕是保不住啊……”御医道。

太后脸色一白。

这可是她这些年来的头一个孙儿,眼看着就要出世了,却还是保不住,她心里简直像是有把刀子在绞,一时间连身形都有些不稳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旁的太监连忙扶住了她。

皇帝也怔怔站起身,平日里威严无比的九五之尊,此刻竟有些六神无主:“那……那可有什么办法……”

那御医一阵犹豫:“办法是有,但……但……”

“但什么?”皇帝见他结结巴巴,好不恼火,“再吞吞吐吐,朕就将你拖下去一刀砍了!”

那御医浑身一抖,显然被吓得不轻:“皇上息怒,微臣这办法,虽然可保贵妃娘娘腹中胎儿安然无恙,但贵妃娘娘自己,恐怕是……”

皇帝很快就明白过来。

御医言下之意,无非是母子二人只能保住一个。

孩子固然重要,可薛贵妃是他枕边人,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他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

“皇儿,那孩子是储君人选,关乎江山社稷,可千万不能有事!”太后在旁说道。

她最为担心的,便是皇帝一时心软,舍不得弃了那薛贵妃。

区区一个妃子,哪有皇嗣要紧?

这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可她的孙子只有这么一个,好不容易才盼来,要是这么轻易就没了,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怀上……

太后的话,多多少少令皇帝回过了神。

江山社稷,自然远比一个女子重要。

思及那虎视眈眈的陆泓琛,思及这摇摇欲坠的皇位,他狠下下来,看向那御医:“若只能保住其一,便……便保朕的皇子……”

听了这话,太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又担心皇帝会改了主意,连忙朝御医吩咐:“听见没有,还不快下去!”

“是……”御医领命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殿外。

秦雨缨得知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皇帝不想让人晓得自己做出了这般决定,故而只对外宣称薛贵妃是难产而死,孩子经御医救治,才终于保住。

众人议论纷纷,免不了一番长吁短叹。

“贵妃娘娘也是福薄,好不容易怀上了皇子,却没能活下来享福。”

“是啊,真是个可怜人,也不晓得这小皇子究竟会交给何人抚养。”

“那还用说,当然是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定会将小皇子视如己出……”

听着这些言语,秦雨缨只觉无比荒诞。

她还记得除夕之夜,薛贵妃在寝宫里演伶人戏时言笑晏晏的模样,那般鲜活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难得遇上几个真性情的,而薛贵妃便是其中之一。

秦雨缨在骊山离奇失踪那会儿,宫内宫外皆传她是邪祟,回到京城之后,许多先前与她套近乎的名媛贵女,都一改之前的热切与熟络,只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唯独薛贵妃对那些传言充耳不闻,一直待她如前。

想到这,秦雨缨心里有些堵。

“王妃娘娘,您说……该不会是那皇后动的手脚吧?”雨瑞小声猜测。

如旁人所说,小皇子出生后没了母妃,十有八九会被养在皇后膝下,到时皇后大可母凭子贵,稳坐后位。

既能除去薛贵妃这一眼中钉肉中刺,又能将皇子变为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这一招可谓一石二鸟……

秦雨缨心中不是没有这种怀疑,只是这怀疑并无依据,无人能证实皇后与此事有关。

如果是那些御医动的手脚,必定动得十分隐晦,不会留下任何马脚。

而想要验尸,更是不可能的事。

在骊国人眼中,此举是对死者的亵渎。

再者说,她又不是仵作,就算真验,也轮不到她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