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斛不言,仍旧神棍地看着,王富财看纹斛这模样也越发确信他心里没鬼,好似隐隐的竟还在期待什么东西发生。

他从来都看不透这位主子,他只知道有他在,万岁爷才有了个人样。

有他镇守兰桂宫,挺好。

他一直这样想着,直到稍显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听得王富财心里一沉。

“王公公,咱们打个商量。”

背对着来势汹汹的侍卫,纹斛笑得一团和气。

“等会儿压我下去的时候,轻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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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地牢之中,蛇虫鼠倒是没有,蚂蚁却是不缺的,纹斛伸手弹晕了一只蚂蚁,等它醒了过来,又弹晕了它。

身后响起铁链滑动的声音,纹斛对这个并不陌生,他之前被锁过很多次,绕铁链的声音与解铁链的声音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来。

眼下,约摸是有人来看热闹了。

“朕不明白。”

努勒立在牢房之中,这是宫内私牢,关押过许多见不得人的犯人,当初大军破城之时这里头的人多被杀了个干净,如今空捞捞,只剩了纹斛一个。

努勒神色复杂地立着,明黄色的身影与这阴暗潮湿的一方天地格格不入,他不该来这儿,却仍固执地赖在了这儿。

“你根本不喜欢朕,也不曾讨好过朕,为何偏偏容不得朕的妃子为朕孕育子嗣。”

这根本说不通,他到现在仍旧不信,哪怕是他的心腹从纹斛房里搜出剩下的药粉他仍旧不信。

淑妃在没透露出有孕的消息之前一直好好儿的,那时的努勒还将她冷在一旁未曾细心照料,那时的他还在挖空心思讨好纹斛。

偏偏在他常去荣喜宫之后出了事。

“太医从朕的身上闻到了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对一般人无碍,可有孕之人一旦经常嗅见必定……小产。”

这种气味必须长期服用某种药物才会透过皮肉散发出来,与汗味没有太大差别,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甚至于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而这段时间,除了上朝,他只去过兰桂宫,兰桂宫中,也确实搜出了那种药。

“朕不明白,你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你说一句,只要你看着朕说一句你是被人冤枉的,朕马上放你出去!”

努勒近乎哀求地看着纹斛,仿佛犯错的人不是纹斛,需要得到救赎的反是他自己。

而纹斛,始终背对着他,专心地弹蚂蚁。

弹晕一只,接着弹另一只。

“圣上请回罢,铁证如山,我无从辩驳。”

“——我不信!”

纹斛为再次被丢弃的自称哀悼了会儿,转头起身,脚镣上的铁链稀里哗啦响得乱七八糟。

昏暗的囚室之中,他身着单薄的囚衣,眼神被冻得冰冷,亦或是冻掉了最后一层伪装,回归了最初的铁石心肠。

“圣上莫不是忘了我姓薛——你害我家人,又让我绝了后,还想将我囚禁在宫墙之中一辈子做你的娈宠——这些,难道不是原因?”

不是因为嫉妒,更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

他薛氏终不能有后,他努勒凭什么有子嗣。

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断裂,努勒双眼开始泛红,他止不住地回想,想纹斛进宫之初对他的不理不睬,想他利用自己对卫诚的喜欢拒绝侍寝,甚至以此为挟把他当傻子耍。

从前的他喜欢卫诚,苦求不得。

幸而甚之,失意伤心之际有了纹斛。

他曾想过,哪怕他永远都不喜欢他呢,起码这个人他可以控制,关起来,叫人守着,总能关出个白头偕老,等到死了,往棺材里一扔,照样是生同衾死同穴。

这人是他的,谁都抢不得,也逃不走,哪怕他不喜欢自己呢,自己贵为天子,怎就能由着他来。

大不了别的事上多纵容他些,叫他出出气。

没准儿哪天,他突然想通了呢。

“我怎就忘了,你不仅是纹斛,你还姓薛。”

纹斛不看努勒,只缩在地上抱成个球,他冷,哪怕这里吹不进来风也照样冷,虽然被抓进来之前他一直在吃东西,可如今仍扛不过。

——死也要扛过去。

也不知想到了谁,纹斛冷沁沁的眸子里又浮起一丝暖光,整个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冷,又或许是靠近了别的热源——

纹斛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好撞进努勒那双通红的眼睛。

“你不是恨朕将你囚禁在后宫之中当娈宠么?你可曾伺候过朕一回!”

巨大的身子就这样砸了下来,明黄色的袍服被地上的灰尘沾染,再不复初时光鲜。蒲扇一般大的手穿过纹斛双手之间的铁链狠狠地往头顶上一拉,纹斛本就比他瘦小,如今整个人被迫伸得笔直。

“朕至少不能让你白恨一场。”

声落,另一只手狠狠地撕开了单薄的囚服,露出一片没半丝遮掩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