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迅速倒退着,没有马车,甚至连代步的骡马都没有,全程皆由护灵人交换背着纹斛在林间穿梭,连个脚印都未曾在地面留下。

四下皆是风声。

“嘶————”

背上之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也不自觉痉挛起来,佛头顿了顿步子,跟在他身后的九人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虽是盲聋哑,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更胜常人。

“殿下这是怎了”

纹斛被放下时,额头上已开始滚落豆大的汗珠,显然是疼了好些时候。

“无碍,忍忍便好。”

纹斛已将嘴唇咬出了血,额头上青筋凸出显然是痛极,饶是如此他仍未叫一声痛。

“得罪了。”

佛头捉起纹斛一只手,不经其允许径自探起脉来,不过几息,佛头便已了然于心。

“我还当卫云那厮好歹生了个重情重义的儿子,没想到……哼!”

卫云便是已故卫国公,显然佛头是将这笔账错算在了卫诚头上,纹斛没那个闲心替卫诚辩解,不是他有心包庇孔善,实在是子母蛊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敢跟孔善硬碰硬。

“殿下身上既种下子母蛊,为何不早说”

纹斛惨白着一张脸强笑到:

“俗世之日所剩无几,蛊虫除与不除又有什么干系,省的误了吉时耽误我与父皇重聚。”

佛头看着面前之人,前两次接触时还以为是个犹豫畏缩没个担当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期将至,今次竟比从前豁达许多。

“是老朽无能,这子母蛊乃蛊王所养,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解的。自前番兵乱后便再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竟成了卫诚的走狗。”

佛头也没法子帮纹斛压制,这一路还有得走,熬不过死在半路都有可能。他不怕面前这个薛氏最后一条血脉断在这送死的路上,恰恰相反——他担心这人命太长,真拖到那身种母蛊的人循着子蛊一路找来的那一刻。

思及此,佛头对于面前之人隐瞒蛊虫的初衷也产生了怀疑。

“殿下,为了让您早脱苦海——这规矩怕是得改一改了。”

佛头边说边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绿色的瓶子,揭掉塞子抖出一颗黑色药丸后将空瓶放在手中轻轻一捏,碧绿的细嘴瓶转瞬便化成了一抔烟尘,随风而散。

苍天之下,再无退路。

“定魂丹”

“正是。”

“若我没记错,依规矩这定魂丹应在墓室之内完成跪祭之后服用罢,此番吃了我还如何给父皇磕头”

看着面前之人强装镇定的模样,佛头冷哼,

“殿下或许并不清楚,这母蛊能追踪子蛊所在,殿下若是离开太远卫诚自会感应出来,届时怕是十个百个替身也无济于事。”

“不清楚”不过是给纹斛留了条遮羞布,这句话根本就是在暗示纹斛是故意骗他们带他去景陵,好引导卫诚尾随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薛纹枢会带着外人去掘老祖宗的坟不成!”

“老朽不敢——不过稳妥起见,还请殿下见谅。”

“规矩就是规矩,说行跪拜之力后服用就得跪拜之后,你身为佛头私自改动祖宗规矩,好大的胆子!”

“殿下这是心虚了?”

纹斛仍色厉内荏地强撑,越是如此佛头越是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也不再跟纹斛废话,抬手就要强行喂服,不想纹斛手中早抓了把浮土一把扔了过去,旋即起身拔腿就跑。然而,哪怕他拼了命地跑,在护灵人面前也无异于蹒跚学步的孩童。

护灵人并不是非得寻这么个子孙下葬不可,他自个儿不愿,也不是一定要强逼,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帝陵的主意!

纹斛没命地跑,甚至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吼叫企图叫人来帮忙,可惜的是这附近除了十个鬼魅般的护灵人再无其他活物,佛头听着只觉不耐,顺手扔过去一颗石子,正好砸中纹斛后背,将没命狂奔的人砸得一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后无可避免地栽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我是皇帝,我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你,你杀我不怕遭天谴么!”

佛头不屑,

“你这样的人别说压根儿成不了气候,就算是老天瞎眼真让你登上那个位子,也绝非苍生之幸——殿下,请吧!”

说着伸手跟拎鸡仔一样将纹斛拎了起来,强行掰开他的牙齿将“定魂”塞了进去,这丸药入口即化,连藏起来往外吐的机会都没有。

大局已定。

服下“定魂”的纹斛虽没立刻死去,他自个儿估计早知道回天乏术,眼泪鼻涕流得满襟皆是,哪里还有什么王子威仪。

到底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佛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在纹斛的鼻涕口水快要沾到他的手上时甚至还缩回了手,只见失了掌控之人摇摇晃晃地立起来不死心地往密林深处跑去,佛头不紧追,而是慢悠悠地尾随。

吃了“定魂”断没活路,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且待他把最后一丝黑血吐尽,免得脏了自个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