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诚已经连续三天没见过纹枢了。

虽说从前在将军府之时也曾因为忙于政事冷落了他些时候,当时并不觉得想念,如今……与其说是想念,倒不如说是心慌。

事态脱离掌控的心慌。

“将军。”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舒舒服服躺着装病人的李丰杨正睡得迷迷糊糊,这突来的停顿吓得他一激灵。

“无事,我只是看看他。”

偷偷摸摸跟在附近的邓冲海和邓冲天兄弟两个自然也注意到了卫诚的靠近,各自为里头的李丰杨捏了一把冷汗。纹斛他们还未事成,为免打草惊蛇,李丰杨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要瞒下去,如果一会儿真让卫诚看出了什么,那他们就去队伍里头捣乱,哪怕光明正大地行刺卫诚也好,决不能叫人发现薛纹枢已经不在马车里。

“连日赶路,薛公子的病情有所反复,将军还是别看为好,免得过了病气。”

赵大是孔善的人,自然不乐意让卫诚同薛纹枢走得太近,那六皇子对卫诚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真被这卫诚迷得丢了魂儿反过来去坑他家大人可就遭了。

“无碍。”

卫诚执意要撩开帘子瞧瞧,赵大也不能强拦,安抚住马儿任卫诚撩开帘子钻进去。

“咳咳……咳————”

因着新鲜空气的灌入,马车里温度下降了些许,原本熟睡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外人只听得见浓痰在喉咙处上下活动的“呼噜”声,耳朵里也似钻进了一团稀泥恨不得立马抠出来。

“咳————”

“薛纹枢”撑起了身子,一旁伺候的哑女翠巧细心地将蓝底青花的盂盆凑过去,那人接着又咳了几声,直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了盂盆里才脱力般躺了回去。

卫诚从头看到尾,却没再往前走一步。翠巧看着是觉着这个男人细心,竟然坐在车帘子那处拿后背替薛纹枢挡风,可是逼痰逼出内伤的李丰杨却是骂了纹斛一句“猴儿精”。

还真让那小子料中了,卫诚这厮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有害的事,他越是表现得病入膏肓,他就越是不愿意接近。

小病怡情,可缠绵病榻之人只会让卫诚觉得恶心,尤其是当他撞见了如此不雅的一幕。

“今日的药可按时吃了,怎还会咳得这般厉害?”

李丰杨躺下去装死,卫诚只好问翠巧,可问完才想起来自己问了个哑巴。

也不知纹枢为何非得指明要这个哑巴。

主仆两个皆不搭理卫诚,他自己也觉没趣。马车内部一股难闻的药味萦绕不散,他总觉着这里头还飘散着刚才那口带血的痰的水汽,浑浊,肮脏,下*贱。

“好好照顾薛公子,他若有什么差池你也不用再活在世上。”

卫诚撩了句狠话便迫不及待地钻出了马车,翠巧规规矩矩地跪地伏身,直到他驾马离开了才支起身子,继续乖巧地坐回李丰杨身边。

同样是兄弟,这薛纹枢的命却是比薛纹斛那个短命鬼好上许多。

翠巧愤恨地想着,至今仍不能为自己落下的终身哑疾释怀。

真是个扫把星,喜欢他的人成了个经常失忆的傻子,同样身为皇子却要替另一个去死,自己只不过伺候了他几天,竟也被连累得叫孔大人灌了哑药。

哪像薛纹枢,孔大人各方奔走助他复国,就连英武不凡的卫将军也……

小丫鬟俏丽的脸上蒸腾起一抹红云,也不知想到了谁,双眼竟隐隐透出些许春*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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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才来!”

纹斛睁开眼,浑身糊满泥浆,除了两颗眼珠子和嘴巴因刚才的活动露出了来之外,其余部分全被半干的封陶裹住。

卫宁收了墨心,第一个冲向纹斛,其余人透过卫宁用蛮力砸出来的入口看清楚内部情况之后,也陆续下到了墓室之中。薛氏传至末代已不似从前那般财大气粗开山造墓或是平地磊山,对于帝王而言,安放棺椁的主墓室甚至能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老皇帝是穷死的,身为前朝遗属的孔善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凡能拿出一丁点儿钱粮他们也不会败得这般彻底。

迂腐不化,宁愿亡国都不肯挖老祖宗坟里埋的东西来救急,活该把江山拱手让人。

孔善嘲讽地环顾四周,随行之人已经开始抱怨这里的寒酸,甚至于开始怀疑这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墓室,皇帝的地下宫殿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儿陪葬品。

唯有孔善,第一个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怎会只有你,佛头他们呢?”

纹斛如今的模样甚是狼狈,整个人仿佛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样滑稽可笑。孔善虽然因连日赶路添了些风霜尘土,可对上纹斛却还是体面至极。

他很享受这样的差距。

“我当时一直闭着眼睛,哪儿敢睁开看护灵人的动向,你见过死人睁眼的?”

纹斛没好气地顶了回去,孔善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卫宁身上。

“你想做什么。”

纹斛满脸戒备地将卫宁往自己身后藏,孔善眯着眼睛笑,

“我只是想请卫兄弟帮个忙而已。”

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墓室正中心的棺椁——

“卫兄弟,请吧。”

卫宁不看孔善,只仔细观察纹斛的反应。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横着劈罢,好歹别伤了他的脑袋。”

得了纹斛的许可后,卫宁收敛起周身的戾气,乖乖拎着墨心往棺椁走去,墓室里光线并不足,除了那个破洞照射进来的月光和两根火把外,没有任何光源,人在漆黑之中总免不了紧张,更免不了疑神疑鬼。一开始所有人都盯着卫宁,毕竟这才是他们搏命的最终目的,可是当时间拖得越久,越觉得……这黑暗好像会啃噬人。

阴风起,冷汗陡增。

“嘶——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儿冷,这里头该不会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闭上你的臭嘴,我们人多阳气盛,就算有脏东西也不敢过来!”

嘴上强撑,心里却还是害怕的,活人天生就有对往生者的敬畏,更别说这位往生之人还是真龙天子。如果不是被逼到极限,他们也不会想发死人财。

这可是要损阴德的。

“你当时可听到了什么异动不曾?”

孔善不似旁人那般敬鬼神,他现在所担心的不是死人,恰恰是该死却没死成的人。

“你是说佛头他们的动向?”

纹斛一边抠着身上的泥巴,一边说,

“倒是听见了他们往左边走了过去,不过你也看见了,这间墓室是封闭的,根本没有进出的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主墓室留给薛氏,护灵人不想用自己的血脏了这边也在情理之中,可没见到尸体孔善总不安心,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咔————”

恍惚间,墓室正中心的棺椁被卫宁一剑劈了开来,他臂力惊人,竟凭借着一己之力推开了外头的石棺,再来便是三层木棺,最后才是那传说中的“藏宝图”。

金棺现,所有阴寒之气全都感觉不到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就算被鬼缠死,也总比活活穷死好。

除开在洞外把风防守的十人之外,墓室之中连同孔善在内的四十三人皆瞪大了双眼,这座金棺并不仅仅凭借着本身的光芒透进人心,更多的,是希望。

是掘出薛氏蒙尘的宝藏,招兵买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希望。

“快推开啊,还磨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