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明蓝沉吟道。“否则我可能就不能认识一个能把琴弹得那么好听的南庆了。”

南庆笑了一下,有些骄傲也有些矜持,随后道:“他们确实也为我做了很多。就像是为了某种补偿,他给我请来最好的老师来教我弹琴。等我琴技纯熟之后,他利用他的资源帮我灌制唱片,开演奏会。甚至还包括我和江淮的相识,也源于我父亲的努力搭桥。”

“怎么说?”关于这一点,明蓝从没有主动问过。这还是第一次。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父亲阮伯雄的经营事业之一便是越南最大的唱片公司。坦白说,如今传统音乐行业凋零,若没有他的提携,我走不到今天。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在父亲的书房偶然听到他播放的一张碟,里面的音乐一下子打动了我。”

“是江淮的‘雨声如诉’?”明蓝猜测道。

“是的,”他说,“我必须承认,那样的音乐,不仅是当时的我无法企及的高度,即使到了今天,我也依然不及。当年的我,已经小有名声,免不了年轻自负,可在江淮的音乐面前,就像是种顿悟,我自然而然地便沉淀了下来。

“我询问父亲那张唱片的来历。知道那是父亲的公司购买了版权,从中国引进越南的。通过父亲的牵线搭桥,我开始了和江淮的邮件往来。”

明蓝问:“可是江淮并不像是一个会轻易与陌生人深度接触的人。”

“但他身上有着和我共通的两点。”

明蓝会意,却不敢接口。

南庆兀自说了下去:“一是音乐,二是残障。起初,他的确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后来,他听了我的专辑,又得知了我的身体情况,这才和我互相通信起来。认识他之前,我只是个单纯的演奏者,虽然对自己作曲也跃跃欲试,却总觉得火候未到。我并不像江淮,是民乐作曲的科班出身,虽有名师指点,到底还是欠缺了许多。所以在最初的创作时,江淮给了我的并不单单是鼓励,也有许多实际的指导。”

明蓝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很多个夜晚,江淮靠卧在床上,戴着专门的打字指套,艰难却无比耐心地打字。她曾经提议由他口述,她来代劳,却被他谢绝了。他当时的表情专注而又充满安宁的幸福,也许,除了与南庆谈论音乐的话题,很难在他脸上再找到这样的光彩了。

“我以为他对于音乐已经死心了。”她喃喃道,“或许我真的不该毁掉他的二胡。”

“与其说他对音乐死心,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对音乐死心吧。”南庆说,“江淮和我不同,我是在失明之后才真正体验到音乐的美与快乐,音乐是让我勇敢坚强的存在;而他却是因为残疾丧失了演奏音乐的能力,所以在自己热爱的音乐面前,他反而胆怯了、退缩了。”

明蓝的眼睛亮起来:“南庆,只要他愿意,他仍然可以和音乐结缘的是不是?”

南庆的表情庄重而真诚:“在我心里,他一直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音乐家。”

明蓝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南庆,你能常来看看江淮么?”

他的表情暧昧,似喜非喜:“这是你的邀约,还是你‘代’江淮作出的邀约?”他把那个“代”字咬得很重。

明蓝松开手,心跳的频率又开始莫名地加快了:“我……我没有资格代表他,可我希望你来,因为……”

“嘘!”他制止他说下去,表情变得软和下来,“停在这里我会比较高兴。”

明蓝低头摆弄自己的衣扣,不再说话。心里像是被人用轻柔的羽毛拂了一下,有种奇异的痒感,却并不难受。

“我们回去吧,江淮应该起来了。”南庆站起身来,前前后后拍了拍自己的裤子。

明蓝一惊,也立即仓促起身。她竟然和南庆出来那么久、聊了那么多!说不定江淮已经坐在餐桌前面,等他们回来吃早餐等了很久。南庆是客,等他是应该的,而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久候?她怎么还能在这里继续悠哉悠哉地闲聊呢!

“明蓝,可不可以走得慢一点?”

明蓝转过身去,南庆的表情有着一丝难得的示弱:“我快跟不上了。”他低沉着嗓音道。

明蓝立时觉得抱歉:“我一想到江淮可能在等我们,心里就急了。对不起!”她心里着急,脚下就不自觉地加快了,一时忘了南庆看不见的事实。

南庆说:“是我的问题,对不起。”虽然是道歉,可是他的表情有些冷傲,跟着,他放下搭着她肩头的手,打开了随身的盲杖,“我可以自己走,你要是急,就先回去。”

明蓝本能地问了一声:“你怎么回去?”

南庆说:“走回去。”

——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一会儿像个豁达温柔的谦谦君子,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闹小孩子脾气。可看着他扶着盲杖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又顿时没了火气,声音也跟着柔软下来:“我下次走慢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