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上门的易学佳并没有乘坐电梯,她通过楼梯间一股脑地往下冲,心里没有太多的想法和打算,只是受不了那个压抑的气氛,被本能驱使了双腿,狼狈出逃般地跑了出去。

她是在一个自由开放的环境里长大的,爸爸是个糊涂蛋,妈妈是个牧羊人,她是被放养的羊,每天在山间蹦跳、小溪边起舞,后来离开父母身边去了广州,照顾她的姑姑也是个心宽的人,读艺术大学的易学佳便更是像一匹野马般放肆了,几乎以天为盖,地为铺,撒丫子乱跑,噼里啪啦地按着快门,拍了足够装满2T硬盘的照片。

她喜欢周礼诺,用——爱着——来形容也可以,周礼诺叫她做任何事情,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去,这并不是因为她傻到愿意为爱赴汤蹈火,而是她清楚地知道,周礼诺不会害她,如果她指着火坑或是冰窟叫她跳进去,那里面一定没有危险,而是埋着宝藏。

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易学佳一直有一种隐约的窒息感,好像空气被一点点抽空,在刚才那一瞬间,当周礼诺爆发出阴暗面时,易学佳更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将自己囚禁的囚笼,在急速地聚拢,裁剪着自己的活动范围。

她承受不了,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了。

跑出单元门后,她又绕着小区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实际上她哪里也不想去,首先,她没地方去,其次,她并不讨厌周礼诺,她也不觉得事情已经发展到她不得不必须与她分开的地步,她只是想跑一圈、两圈,多跑几圈来发泄自己的不安、紧张、委屈和愤怒。

跑到汗流浃背时,易学佳走进便利店,正要给自己买水喝,见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周礼诺的来电,她气鼓鼓地按下拒听,在心里宣布:冷战开始。

周礼诺又打了数次,她全给按掉,心里的怒意消散了一丝丝,然后见到她发来微信,最开始是一连串的命令句式:你回来。易学佳,你马上回家。你别乱跑。你给我回来!

她都没有回复,然后就看见了一连串示弱的疑问句式:你在哪里?你去哪里了?你别走远,我来接你?易学佳?

易学佳这会儿有些得意了,但她立即摇了摇头,劝自己冷静,不能一直都这么好哄,于是回了一句:不要你管。

最后周礼诺已经是祈求的语气了:你回来好不好?外面天黑了,风那么大。

易学佳拿起矿泉水去收银台结账,边慢吞吞地回复:你道歉。

却没等到周礼诺的回复,她于是又不开心了,心想怎么她犯了错也还是这么倔?这一回,她一定要咬牙坚持到底,把周礼诺好好治一治。

结完账之后,易学佳终于收到周礼诺的回复:那我道歉,你就回来吗?

易学佳先是输入“好啊”之后,脑筋一转,把两个字删掉,回道:看情况吧。

她以为周礼诺还要再扭捏一阵,没想到她立即弹出了道歉的消息:我错了。

没想到她这么干脆,这反倒叫易学佳有些下不了台了,她正犹豫着继续说些什么好,对面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她们公寓顶层上面无人的天台。

周礼诺发过来语音,“你不回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她的声音夹杂在轰隆隆的风声里。

“我——”易学佳爆出一句脏话,她边冲出便利店,朝家的方向跑去边拨过去电话,大吼一声,“你神经病啊!”

周礼诺的声音倒是透露出平静的情绪,“我本来就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有讨人嫌的病,现在连你都讨厌我了,那我也不治了。”

“你还讨人嫌?你这个万人迷!”易学佳说,“你给我下来,你也不是孩子了,你妈妈也管不到你了,演这一出给谁看呢,又要和小时候一样,把我给气死吗?”

“你回来,我就下来。”周礼诺的语气决绝,“如果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你,如果你一直不来,在饿死之前,我就跳下去。”

“你敢?!”

“你试试我敢不敢。”

“我怕了你了!大小姐!”易学佳跑得粗声粗气地说,“我马上回来,你赶紧下来吧!”

周礼诺淡定地说:“我要等你来接我。”

易学佳边跑边对着自己翻白眼,竟然还妄想着“治一治”周礼诺,是对自己的能耐产生了多大的误解?周礼诺从小就是个魔女!一直以来,都是她把她给治得严严实实,无论易学佳跑得再远,都只要她勾勾手指就能把她给召唤回去。

马不停蹄地跑到顶楼,易学佳见到周礼诺的背影时,心里那一块砖一抹泥给慢慢砌起来的墙便立刻崩塌成碎末,她看起来太孤独了,像是一道被甩在风里摇曳的墨,纤细、漂浮,没有去处,也没有归途,随时化成虚无。

为什么这个人身上的悲剧气息这么浓啊?易学佳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其实她也不是离不开她,她只是放不下她。

记事很晚的易学佳,对于周礼诺模模糊糊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一个小公主一样的女孩子,在人群里的时候,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看起来都同样寂寞,她是那种被众人瞭望,却又与众人隔离的存在,像是天上的烟火,绚烂的时候,理所当然,消逝的时候,也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