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淡心此言,天授帝霎时沉下脸色,凝声冷笑:“你是太夫人的说客?朕倒忘了你的身份。”离信侯府的丫鬟,自然要为离信侯府说话。

被天授帝这么一问,淡心也蹿出一股小小的火气:“奴婢不想说,您偏生逼着让说。奴婢如实说了,您又说奴婢是说客……”她双手一摊:“这事儿对您又没坏处,奴婢不明白您为何不乐意赐婚。”

“您不乐意赐婚叶家,奴婢倒能理解。太后娘娘的家族倘若太过强大,势必会威胁您的地位,也会让诚王殿下身份尴尬……”淡心说到此处,偷偷瞄了天授帝一眼,见他虽然脸色阴沉,但也未再开口反驳,似是有意听下去。

于是淡心壮了壮胆,继续说道:“倘若不联姻,南熙世家便是三足鼎立——云氏、庄氏、叶氏各有势力,其实不好把控;可倘若云氏与其中一家联姻,那另一家自然而然也就不敌了,只要您不让云氏和叶氏联姻,太后娘娘的家族便无需忌惮。”

淡心抿唇一笑,再解释道:“因为您无需亲自出马,云氏和庄氏一旦联姻,便会无形中将叶氏打压下去了。”

这话是有几分道理,天授帝今晚在宴上只想着如何不让云氏坐大,反倒忽略了叶氏也在渐渐坐大。但终究叶氏在可以把控的范围之内,云氏则更令帝王感到忌惮。

淡心能想到这一层很是不易,天授帝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为谢太夫人做说客。”

又是这句话!淡心听了有些负气,说话也不大中听了:“奴婢不明白,您为何不让我们云府与庄大人联姻?其实这事儿对您根本就没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不过是面子上好听罢了,您又何须这么斤斤计较?”

闻言,天授帝冷笑一声:“朕一直都很斤斤计较。”

“那您这帝王心胸可不够宽广。”淡心又开始口无遮拦:“我们云氏倾力支持您登基称帝,如今换到了什么?不过就是四座牌坊而已!甚至还为此丢了北宣的生意!我们对您俯首称臣,您却一直疏离着,这岂非教人寒心?”

“太夫人和夫人若想干涉朝政,绝不止做到如今这一步,大可以绕过您直接去联姻。虽保不准能说动庄大人,但以诚王殿下对我们夫人的情意……只要他出马保媒,必能说动叶太后,此事也必定水到渠成。”

淡心冷哼一声,接着道:“还不是因为我们尊敬您?这才想请您赐婚,也是为世子争取荣耀罢了。您当真以为不开口赐婚,我们世子便娶不到媳妇了?”

听闻此言,天授帝已隐隐有些恼怒的迹象,目光慑人犹如肆虐的闪电。

淡心却是‘破罐子破摔’,一副无所畏惧忠言逆耳的表情:“庄大人和您一条心,我们云氏也和您一条心,两家联姻只会对您的帝位更加稳固,绝对利大于弊。退一万步讲,即便云氏有所图谋,庄大人难道还能倒戈向着我们?就算两方都是他的姻亲,他也必定帮您。”

淡心见他还是不表态,有心再刺激他一下:“难道圣上觉得,您与世子同是他的女婿,他会帮着我们?您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果然,天授帝犀利的目光扫来:“一派胡言!”

“这不就得了。”淡心耸了耸肩:“太夫人想与庄大人联姻,其实是为了云府的荣耀,也不为旁的什么。为钱?云氏富可敌国;为权?云氏早就干涉朝政了,想要出仕也不会等到现在,即便不与庄大人联姻,难道她就没法子涉政了?”

淡心这话说得极为大胆,还隐隐带着几分自恃之意。天授帝隐晦而又危险地道:“你一个奴婢,好大的口气!”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淡心坦白而又尖锐:“其实您心里也知道,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您太过谨慎罢了。奴婢私心里觉得,您最好赶快应承这门婚事,不仅我们云府上下欢欢喜喜,对您的地位也是一个巩固,否则……”

“否则什么?”天授帝脸色愈加难看,冷声问道。

“否则太夫人选择了叶家小姐,云氏和叶氏一旦联姻,您所倚仗的庄氏必定走向衰落,您得不偿失。”说完这句话,淡心立刻知趣地再次跪下:“奴婢方才言语冲撞,说了许多实话,还请圣上恕罪。”

就着屋内烛火,天授帝垂目去看跪地的那个窈窕身影。方才还瑟瑟发抖的淡心,此刻竟也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不再胆小如鼠畏首畏尾。这样的淡心显然更令他感到熟悉,那夜在摘星楼上她反驳他的画面又再次浮现出来,连同眼前这一幕,都像极了鸾夙。

都说帝位孤高,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忤逆于他,尤其还是个女人。久违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虽然被淡心说得一腔怒火,可他却觉得异常亲近。

“噼啪”一声,那根最早点燃的蜡烛终于烧到尽头,红焰一吐就此熄灭,只余方才淡心拿出的两根新烛还在燃烧。屋内立刻黯淡了些,可天授帝竟觉得眼前更加清晰,至少,淡心身影愈加清晰起来。

明明只是第三次见她,其中还有一次隔着屏风,但彼此的每一次见面,她都给他带来了惊讶与……惊喜。

天授帝不可否认,淡心方才分析得极为正确。他身为帝王没有强大的母族,便只能倚靠岳丈庄钦在背后支持。叶太后虽是他的养母,但其实也是各为利益,到了如今这地步已仅仅是维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九弟聂沛潇夹在其中甚是为难。

他当初将自己的封邑房州赐给聂沛潇,一来是聂沛潇自己所求;二来是彰显他对这个九弟的看重;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想隔绝聂沛潇母子二人,也是想让叶太后知道,聂沛潇在他手上。毕竟,房州是他起势的地方,也尽是他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