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初夏醒来时,入目尽是一片灰白。强烈的白光刺激让她有短暂的失明。

“你还好吧,”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颜初夏脑子有些昏沉,只感觉眼睛一热,瞬间黑了下来,强烈的药味灌进了鼻子。

“放心,过几天你的眼睛就能好了,”声音没有起伏,这下愈发觉得耳熟。

“万俟……岩燧,”颜初夏的心里清明了几分,陡然想起昏迷前,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那剧烈的爆炸。她看见爱格温紧紧抱着母亲,往水里跳,而母亲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她,伸出的手依然什么也没抓住。

“我娘呢?”心中的忐忑无限放大,她根本就没看见母亲是否平安逃离那个船舷,飞溅的木板瞬间遮挡了所有视线,她无力地看着那些携带了千钧之力的木板砸向自己,而眼前一黑,最后一眼,她看见的是一个人扑向自己……

“你娘没事。爱格温在照顾她。”

颜初夏呼出一口气,稍稍安了心,“是你救了我?”抬头看那个近在咫尺却看不见的人。

好半晌才听见他的回应:“不是。是莫常!”

莫常?

颜初夏脑子拧了一下,怎么可能是他?

“他说,这是他最后能为你母亲做的了……”声音消失在耳边。

“他死了?”

万俟岩燧这次没有应答,而看着那个眼睛蒙着白布的少女抬起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的真面目,而她却看不见自己。莫常大半个身体几乎被烧焦,而他护着的人却只有轻微的擦伤,最后的大爆炸,将所有人都掀进水里,或许这是最后能保住他们命的唯一解释。

“你需要休息。”

颜初夏却没打算放过他,“能告诉我现在我在哪里吗?我想见我娘!”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脆弱,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十五个月的时间里,将无数次地看见这个表情。

“你应该休息!”偏偏他能给她的只有这个答案。

颜初夏一愣,猛然觉醒,她只是一直“望着”那个声音所在处,沉默半晌,最后乖乖躺下。

万俟岩燧的话很少,颜初夏敏锐地感觉到他一直在屋子里。屋子里很温暖,有淡淡的檀香味。

“船是谁炸的?”颜初夏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万俟延髓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有正面回答,“安王本是想来救你。”

这么说,又是昱贵妃?为什么她一直不肯放过自己?

从结果来看,东方少倾的确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如果他们当时是在船舱内,要么被炸得粉身碎骨,要么随船沉入水底,因为他的到来,他们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了甲板上,这让他们逃生的几率增大了很多。

但是底舱那些桨手,恐怕很难幸免吧。人命果然轻贱如此吗?

可对方最想杀的人都好好活着,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而现在没有心思去悲天悯人。万俟岩燧的出现,她可不会自大的认为是自己的魅力。

应该说在自从看过他的剑法之后,颜初夏就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万俟延髓到底是谁的人?前世到底是谁杀了自己和娘亲。

“你为什么要救我?”体力恢复了几分,思考了几日,她终究还是决定抛出这个问题看万俟延髓的反应。当时万俟岩燧正在给她换眼上的纱布,那双手在她感觉到的范围内僵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应她。

“你到底受命于谁?”

这次,万俟岩燧重重吸了一口气,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让她能分明听见他的心绪不稳。颜初夏早就发现,用眼睛很难看出这个男人的情绪变化,但是他的呼吸间却能反应这一起伏。

“等你的眼睛好了,你自然会见到他。”依然平淡无波的声音。

或许正是拜这句话所赐,原本应该在几天内好的眼睛,却足足拖了一个月。

显然万俟岩燧的耐心比某些人要好很多。颜初夏这种情形足可以让某些人怀疑她的视力是否已经完全好转,所以欧阳璟来了。毫不留情地将颜初夏从屋子里拖出来,同时扔了一把剑给她。

颜初夏听见了声音,却拒绝一切回应,依然保持着先前倒地的姿势,就在手指边上的剑她碰都没碰。

“是万俟竑?是不是?”她的声音冷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但是偏偏她听出了欧阳璟的声音,既然是这母子俩,那么他们背后的人的确是万俟竑无疑。

这让她无比愤慨,那个杀了外公外婆一家的人,此刻还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她如何甘心被这种人利用。

那股强烈的抵制气息刚飙升上来,万俟岩燧便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不是!”

“你骗我!”颜初夏这纯粹是试探,带着质问的试探。如果说万俟岩燧说不是,那定是不是,但,还能是谁?

万俟岩燧叹了口气,“娘,把她交给我。”

欧阳璟没有反对,却只道:“最多再给你五天时间!”

万俟岩燧将颜初夏扶了起来,拍掉她身上的杂草碎屑。她能感觉到他手下的温柔,却在同时听见了他捡剑的声音。颜初夏身子一抖,推开了万俟岩燧,“你们想让我去杀人?不可能!我不可能做到的!我只想见我娘!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她!”

万俟岩燧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中一阵抽痛,可老天偏偏给了他一个无法安慰她的身份。

“小夏,只要你能做到,你就能见你娘!”丝毫没有通融余地!

颜初夏后退几步,猛然转身,撒腿就跑。

什么也看不见,她就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奔跑着,被石头绊了脚,被荆棘划破了衣服和手脚,而后面的脚步声依然不急不缓,跟得不近不远。她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跑着,直到自己摔倒再也爬不起来。脚步声靠近,又是那双温柔的手,将她扶起,她再次甩开他。

“如果你做不到,对他而言就没有价值。那么,你就只能死!”

“他是谁?他要我做什么?”颜初夏几近崩溃地吼了出来,眼泪浸湿纱布,划过被血与泥土玷污的脸庞。

可是,这个问题,万俟岩燧却无法回答她。只是强行将她抱起,送回了她住的地方。

“不管你的眼睛好不好,明天,我都会来教你练剑!你不要试图逃跑,离开这里,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母亲的消息!”万俟岩燧没说的是:如果她真的逃跑了,也许他不得不杀了她!

那一晚,颜初夏几乎一夜未眠,某些东西就这样将她的命运生生的篡改,似乎比前世还要不堪。她不要做什么暗卫,更不要做别人的杀人工具,她只是想要好好做一个庶民,一个不与任何权势挂钩的庶民。仅此而已……

“娘……娘……娘——”

万俟岩燧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一轮孤清月牙,耳边回荡着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从清亮变得嘶哑,最后似乎再也喊不出来了,便只剩得轻声的呜咽,诺大的浩宇中,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个声音。

直到声音停下很久,万俟岩燧才跳下屋檐,推门进去。他以为她已经哭着睡去,却不料,月光下,少女缩在墙角,正抬眼“望着”他。如果她真能看见,此刻自己在她眼中是否像只恶魔。如果他能看见,那双眼里该是如何的绝望!

“是不是,我只要听话,我和我娘都会平平安安。”声音已经沙哑得万俟岩燧已经辨别不出她的本音。

“是!”干脆利落,他想要给她一点曙光。

颜初夏开始练剑,但并不如人意。要教一个盲人,万俟岩燧只能身体力行。他不想伤到她,却必须用自己的剑指点她方向。所以他选择了木剑,连夜赶做的两把,只为不伤到她。可是,即便视力完好无损的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学会使剑,何况是颜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