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叶辰也是一愣。

红衣女鬼见他面现困惑神色,急道:“师父,我是梦箩,小箩啊!”

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的音色竟也变了。原先她的声音或妖媚或凶恶,让人听来都觉非常难受。此时却是一副悦耳的轻柔嗓音,与她狰狞的外表十分不配。

“娘亲……”饮秋风听到果然是母亲声音,不由声泪俱下。

“我的孩儿……”女鬼也欲将他拥入怀中,母子二人正欲抱头痛哭,饮秋风双手却自母亲身体直直穿过,不禁更加悲伤。

叶辰亦惊道:“你是小箩?”

过往瞬间浮现心头。

……

那日,他路经一处仙山,未及降落便已先听到山中隐约传来少女痛苦的哭喊。他连忙循着哭声御剑寻去,却正撞见两个仙门弟子在毒打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再打下去,少女必死无疑。

辰剑出鞘,立时阻住二人手中挥舞的长鞭。

“你,你是何人,这是我们门中之事,你少管闲事……”其中一个仙门弟子好不容易壮起的胆气却在看到叶辰冰冷的眼神时瞬间消散。

“无论是谁,都没有轻易夺走他人性命的权利。”叶辰手中持剑冷冷道。

少女亦抬头向他望去。

“掌门好心收留她,这死丫头,却弄死了掌门豢养的诸多珍兽。”

叶辰望向少女,见她眼中俱是如受伤小鹿般惊恐的神色,他对她道:“我知你本性并非凶恶。你可愿跟我走?”

少女眼中沁出泪光,顿时点头如捣蒜。

于是,他便带着她御剑离去。

他只问了她的名字,知她叫做梦箩,便称她作小箩。其他的任何事,却没有再问。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一同走过许多路,经历了许多事,也帮助了许多人。闲暇,他便教授她修习术法,他说,那样,可以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不被人欺负。她便喊他师父,他却不答应,有时甚至不应答,她便在他身后继续怯生生地一遍接着一遍喊,师父……

三个月后的一日,叶辰觉得她的能力以足可自保,便悄然离去。

……

众人听完叶辰的叙述,都觉十分不可思议。岁月轮转旧人遇旧人,却早已是面目全非,相逢两不识。那么,之后的岁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兰芷谷中,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饮霜寒见众人不注意,趴伏地上,欲悄溜走,叶辰却伸手将他提至红衣女鬼面前,说:“何必急着要走,一起听听如何?”

饮霜寒面上胆怯,却只唯唯诺诺。

红衣女鬼却并不看他,仿佛复归小箩时胆小羞怯的模样,轻声道:“后来,我挖空心思想要寻找师父,就遍走天下诸多仙门,可都没有找到师父踪迹……一****来到这兰芷谷,不想与这饮霜寒相爱。当时我年少不谙世事,被他几句风花雪月,便觉恨不能掏心挖肺给他。他虽与我双修却一直不肯给我名分,总有各种理由搪塞,我便只以女弟子身份居于他门下……”

饮秋风与其余兰芷谷弟子皆惊讶,原来还有这段过往,掌门竟总与女弟子搞在一处。饮霜寒面上血红,恨不将头埋入裤裆。

梦箩续道:“我尝得师父指点,修为却是比饮霜寒更胜上一筹。他素爱面子,许是怀了此等心思,终于向众人坦诚我是他夫人,这之后,我便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儿,秋风,将他送入落迦天中去……”

梦箩泪流满面,说道:“半年之前我和饮霜寒离开山门的时候,我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饮秋风语声颤抖:“孩子呢?是弟弟,还是妹妹?”

梦箩哭泣道:“是一对双胞胎男儿,可是,都已经不在了……”

“怎会?”饮秋风跌坐在地。其余人听来也觉无限伤悲。

梦箩哭道:“半年之前,饮霜寒忽然变换了一副嘴脸,对我十分冷淡,终日不见人影。这时我才发现,山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成天与他腻在一块,以师徒相称。我心觉不对,暗暗观察,却发现那女子竟是一名邪仙,那日正被我听见他们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要取山上弟子心肝入药!”

“什么……”在场诸人面上俱风云震颤。

“娘亲……”饮秋风不禁痛哭道,“那思琪他们那些平白失踪的人,也都是被他们抓去,掏心肝炼药了吗?”怪不得,怪不得,既是饮霜寒出声相诱,弟子们有怎会心怀提防,甚至反抗。而也再没有人比掌门如素更清楚如素山上的构造,能够轻巧躲开他布下的诸多关卡与防范,且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梦箩闭目,瞬间流下汩汩泪水,只痛苦地点头。

一时场上声声哭泣,彷如肠断。饮秋风忽然举手便要向如素面上掠去,城遥却轻拿住他手腕,“先让你娘说完。”

梦箩睁眼,继续抽噎着说道:“我骤然听闻,便与他们大打出手,不想竟动了胎气。为保腹中胎儿,我只得暂时罢手,任他们将我挟去一座荒山,囚于禁洞之内。我知他们正祸害门中弟子,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忍住心内伤痛待到足月生产,终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儿……”

言语间,泪水不知何时又爬满她的脸庞。

众人也不催促,只待她续道:“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为我的两个孩儿取好名字……他们就趁我生产方完气血未复抢走了我的孩儿,那女子还震断了我的周身仙脉,划花了我的脸……如素却只是在旁冰冷地看着,然后偕同那女子离开……我忍着剧痛滚跌下床,许是他们认为我已不足为患,竟未再设禁制,我一步一步往他们的屋中爬去,鲜血染红了我所经过的一路,好不容易推开他们的房门,却看到了令我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一幕……”

饮秋风已经瘫软在地,不欲再听。

城遥轻轻拍抚他后背,助他稳住心神。

“可怜我那方出世的孩儿,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母亲的**,就被他们一点一点撕下了皮肉,如药草般碾碎抛入药鼎之中熬炼,一旁,是另外一具小小的骨架,上面还粘结着未撕尽的血肉……”语声哽咽,竟是再说不下去。

如此场景,即使想象,便已觉心惊肉跳,惨绝人寰,却不知作为母亲的亲历者又当如何面对如此惨烈。

清欢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只听城遥忍不住低语:“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叶辰把手按在梦箩颤抖的肩头。

许久,梦箩才继续抽泣着道:“我知自己不敌他们,便爬回房中,他们竟也并未追赶。此时我仙脉寸断,仙力再难以凝聚,心内却只有一个想法,我一定要为我的孩儿们报仇。绝望之下,我便穿上了红衣在子夜时分悬梁自尽,脚上还坠上了一个铜钟。即使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一定要让他们死!今日,正是我死的第七日,回魂之夜,我一定要将他们的皮肉一缕缕撕扯干净,尽数煮作肉糜饮下!……”说着脸上复又浮现凶恶之色。

“小箩。”叶辰忽然出言喝止住她。

如冰雪清冷的声音让梦箩回过心神,喃喃低语:“师父……”

一时峰峦之上寂静无声,只山风掠过。饮霜寒亦已趴伏在地,没有任何声息,众人细看,原是他不知何时竟已咬舌自尽。

叶辰忽然举指戳向梦箩眉心。

蓝芒流转,狰狞可怖的脸颊逐渐恢复原本光洁的模样,枯干凌乱的长发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泽,竟是她最美好时的模样。

“师父,何必折损修为……”

叶辰示意她不必多言,柔声道:“小箩,当年我若未自顾离去,或者同你交待一声,也许你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不过十年之功,纵能回复你的容颜,却终究换不回你的一生……”

“师父……”梦箩跌坐在地,痛哭出声。

叶辰拍拍她的背心,只觉心间亦悲伤汹涌,终忍住伤痛道:“如此,却能化去你的戾气,让你不必永世不得超生。忘了此生不快,轮回转世去吧,来世,还做一个漂亮姑娘,寻一个好人……”

在他叹息般的言语中,红衣女子身影逐渐模糊消散。

天际却忽然落下数道明光。

清欢只觉一阵头疼欲裂,再睁眼,竟是位处深海,海水茫茫,四周却不见有人。

她忙掐起御水之诀,只见深海底部,一座巍峨殿宇,静默沉睡。

清欢心中震惊不已,她万难想到,竟能在此深海之中,得见此奇景。仔细凝目,辨识出宫殿正门所在,慢慢降下身子,落在宫殿正门之前。一时竟未去深思自己如何忽然在此,近段时间发生怪异之事实在太多。

但见一道青铜巨门拦在面前,两侧各延伸出一块阴影,仿似怪兽巨角。举目细看,原是两盏壁灯,却不知已熄灭了多久。清欢心内惊疑,不知这壁灯建在此海底尚有何意义。指尖轻动,数点火灵跳跃,竟当真将那两盏壁灯点燃,照亮原本暗无天日的海底一隅。海水如有生命,自往灯旁退却,独予灯中火苗空留出一方伸展之地。

火光骤亮,清欢却顿时吓了一跳,因为目之所及光明黑暗交接之处,两个人影正佝偻着身子,匍匐在青铜门两侧。

然只不过第二眼,清欢就暗责是自己仿若惊弓之鸟。原那不过是两个石人,却不知为何会被安放在这里。

仔细打量,却见这宫殿四周,竟连半丝海底生物都看不见,只青铜大门已不知在海底泡了多久,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除此之外,就连门环上也未有锈迹,门上的花纹繁复且隆重,无一不彰显此地的郑重其事。

但瓦宇之下,却寻不出一块字匾来。

清欢讶于此地不同寻常的干净,伸手触上宫门上的纹路。

而不知是这门本就只是虚掩,还是如何,随着她的触动,竟缓开了一丝缝隙。

清欢按下心头砰跳,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她一旦入内,那门便立刻自行合上。

门内门外,仿似两个世界。

深邃甬道之内,没有一滴水,只顶部镶嵌着无数鸡卵大小的夜明珠,将这方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

清欢缓步入内,但见甬道两侧屹立着许多石人石马,仿似拱卫此地的卫队。

再行数步,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甬道尽头,一空旷殿堂与之相接。一张宽大王座被安放在殿首,仿佛其上正坐着一位看不见的帝王,等待接受万民朝拜。

而朝拜他的,正是殿前无以计数的一众石人。

殿顶夜明珠布成的星图,将大殿之内照得纤毫毕现。

不似殿外两具石像呆板,此地的石人或跪或立,神情动作栩栩如生,俱满面虔诚。若不是看上去当真便是石头,几要使人把他们误以为作是活人。

清欢忍不住伸出手去,即将抚触上其中一张仿若真人的面容。

可就在这个时候,殿上忽然传来一个稚嫩且焦急的声音——

“别碰!”

清欢吃了一惊,急收住手,起身张望是谁在说话,可她环顾了一周,却未见到任何人影。

就在她即将怀疑说话的是否某个石人的时候,只听又一个稍微粗犷些的声音说道:“这是谁啊?我怎么感觉她身上好像有大公子的气息?”

“胡说八道。明明是二公子。”

“你还不改口,小心被人听见了要被吊打!”

“你们两个,赶紧闭嘴!那人走过来了!”

“人?是活人吗?!”

“好像……”

“嘘……”

然后,宫殿之内就再无声响。

可清欢却听清了,这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的方位,正是王座之后。

方才说话的仿佛有四个不同声音,可那王座虽然宽大,要藏下四人,即使是孩童也十分不易。见对方忽然一下都不说话了,清欢便刻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攀上了王座,然后趴在椅背上,向下望去。

顿时,与四只小狗互相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那四只小狗见到她,其中一只立时惊呼:“糟糕!被发现了!”正是方才出言喝止她不要碰那些石像的声音。

清欢大为莞尔:“被发现了又怎样,你们怎么会在此处?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四只却不理她,只另外一只抬起前爪捂住嘴巴,嚷道:“糟糕!我们不能与陌生人说话!”

又一只飞快地举爪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说:“她身上有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气息,不算是陌生人!”

一直没说话的那只却又重重拍了它一下,说:“笨蛋!和你说了八百多年的要改口啊要改口啊!”

见它们只顾自己闹哄哄的一团,清欢轻手轻脚地绕到了王座之后,在它们身边屈膝坐下,小心翼翼问道:“我能打断一下,你们刚刚说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是什么人吗?”

那四只立时安静下来。直到另外一只忽又惊慌掩嘴道:“不能说不能说!大公子说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那个名字!”

清欢长“哦”了一声,叹道:“这么神秘啊……那二公子呢?”

另一只说道:“二公子,叫飘渺焰。你……认不认识?”

另外一只叫道:“不能叫二公子!要叫君上!不然被人听见,会被吊打!”

清欢笑道:“这里除了我们五个,还有别的活人吗?谁会来吊打你们?”

方才说话的那只立即抬爪放在嘴前,说:“嘘……公子大人的本事,可大得很呢,公子大人经常会来这里,看望君上……”

“来这里,看君上啊……”清欢顿觉心悸,“你们的意思,是君上他,现在还在这地方?”

“对啊,君上一直在。”

“他在这里……干什么呢?”清欢小心问道。她实在想不出来,一个人常年待在海底,是为了什么。

“公子大人说,君上在睡觉!”

“睡觉?!”清欢心中一跳,睡觉的另一种意味,就是……

清欢决定从最简单的问题问起:“你们四个,都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你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我们是四胞胎兄弟,我**花!”

“我叫秋月!”

“我叫何时!”

“我叫了!”

清欢满目同情望向那只叫“了”的小狗,也就是声音最稚嫩的那只,说:“你真可怜。”

了眨了几下懵懂的大眼,说:“为什么?”

清欢忽然一下不知该怎么和它解释。

了满是骄傲地说道:“这是大公子给我们起的名字,他们都是两个字,就我是一个字,我觉得很酷呀,你觉得呢?”

清欢笑了笑,“是挺酷的。”

了看她的眼神立时就不一样了。

清欢趁热打铁:“君上他……睡了很久吗?”

“对呀。”何时说道,“君上已经睡了快八百年了。”

这四只长得一模一样,清欢仅能靠声音辨别出最稚嫩的是了,最粗犷的则是何时,春花和秋月,她却分不太出来。

四只小狗窃窃私语了一阵,仍是在讨论她是否他们家君上旧识。

只听春花或者秋月说:“你要不要和我们去拜见他一下?”

此举正中清欢下怀,立时便首肯道:“好啊。”

四只小狗便相继扑扇着大耳,飞起在半空。

清欢望之大觉莞尔,这飞行方式,竟然比阿咪还要简便,果然不是一般凡界物种。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刚才,你们为何不让我碰那些石像?”

了扑扇着大耳飞舞到她身侧,说:“因为你一碰,他们就碎了。”

“为什么?”清欢讶道,“既是石像,又怎么会一碰就碎呢?”

何时答道:“因为他们都是活人变的,已经当石头当了快八百年,一旦受到活人的触碰,立时就会化作粉末。”

清欢觉出后怕来,道:“是谁把他们变作了石头?”

“是公子大人。”

“公子大人……”清欢道,“他又是谁呢,不是你们说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吗?”

“不是的!”了回答,“大公子是大公子,二公子是二公子,公子大人是公子大人!”

“这些人都是自愿在这里侍奉君上,等待君上醒来的。”

春花或者秋月道:“只要二公子一回来,他们就会重新变回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二公子最忠心的奴仆。”

“笨蛋!不是二公子,是君上!”不知是秋月或者春花,扬起巨耳,狠狠拍打了一下另外一只的脑袋。另外一只吃痛,耳朵快扇几下,哼唧着飞往前方。

大殿之后,依旧是深邃狭长的甬道。却只在甬道两侧燃有数枚火盆,相较于前殿的华丽,显出无尽平和安详来。

四只小狗飞作整齐一列,相继穿过甬道,齐刷刷落了地,恭恭敬敬地迈步走了进去。

清欢随之入内,却觉所处乃是一间比前殿小上些许的石室。

了道:“公子大人平时不许我们进去打扰二公子,哦不,是君上!总之你自己进去吧,你拜见完君上,看是不是认识他,就快点出来。”

“好。”清欢应了,便小心翼翼地往石室正中去,边走边举目打量四处。但见室内一目了然,装饰虽不甚华丽,却分外考究,处处显示出布置者的一番用心来。四周幽暗的色泽,则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

石室正中,一处平整台面略高于他处,四周纱帐珠帘环绕,遮掩起其内形容,只隐约可见一张石榻安放。

清欢双手微颤,撩帘而入,但见一袭血红身影,光亮如新,沉睡榻上。

这深海底下的神秘建筑,竟非是宫殿,而是一座陵寝。

红衣人脸覆金面,难见真容。可只此一眼,她便觉心惊肉跳,双手竟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金色面罩终被揭去。

金面遮掩之下的容颜,竟绝美直欲颠倒众生,却一样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虽然眉心多了一点仿似火焰的朱砂,可这样的面容,不是云逍,又是何人?

清欢呆怔原地,金面自她手上无声滑落。就在此时,只听春花秋月何时了四只小狗在不远处惊惶叫嚷——

“不好了!”

“快出来,公子大人来了!”

清欢心内惊怔过后,却也逐渐冷静过来,仔细回想方才四只小狗零碎话语,这榻上人虽然有着跟云逍一模一样的容颜,却绝非是云逍本人。至于其中又有怎样一番纠葛,自是另有计较。此时听到它们仓皇呼唤,想来那公子大人自非是一般人,轻易不好招惹,便忙退出来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了道:“来不及了,快找地方躲起来!”

言罢,四只小狗向着石室外撒足狂奔。

情急之下,清欢举目四顾,唯见一方宽大石桌之下或可藏身。方一藏好,便听闻一阵脚步声,正不急不缓进入石室,一瞬之后却又没了声息。

许久不见动静,清欢便自缝隙处觑眼打量,但见一人白衣黑发,站立石榻之旁。他虽侧面对着她,但是长发披拂,她却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见到他手中正拿了一物,似极爱惜般在掌中抚摩。

清欢惊醒过来,暗呼一声不妙。方才仓促之下,她只顾躲藏,竟未将那金面给红衣人戴回去。

这时,只听石榻边那人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清欢自石桌后出来,立时震惊无以复加。

公子大人。

熟悉的称呼,却不想亲眼目见,却当真是熟人。

公子卿。

公子卿笑看清欢一眼,只将金面重新戴回红衣人面上,动作轻柔仿似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人。待动作完毕,他方才撩帘走了出来。

剧烈震颤袭来,仿佛海水震荡,整座宫殿都快要坍塌。

公子卿面色微变,一刹那间,却见三神天中一众仙尊,以及城遥、云逍等人皆现身殿中。随即四面光影迅速变换,依旧还是兰芷谷中场景,只是众仙已然手中持剑,团团包围公子卿。

“果然是你,久违了,后卿。”东皇襄道。

后卿!

七大魔将之首,后卿!

“先以妖帝之心制造幽冥幻境,再往冥界获冥皇之助,然后布下这环环相扣的陷阱,将我引出,东皇仙尊果然好计谋啊。”公子卿冷笑。

“话休多言!”北群漫说道,“三千年前让你侥幸逃得一命,今日自是要你伏诛!”

话语落,罡风起,众仙齐结连环之阵,身姿腾跃半空,手掌相抵,气劲交注,伴随着毕生功力的汇聚,气劲仿若天怒!

谁言人力只同蝼蚁,众仙之怒,亦可屠魔!

仿若九星燎日,天地之间最极致的夺目光芒,满含毁天灭地之威,冲掠向暗夜之中的那袭白衣。

那袭白衣亦已动了。冷肃眉目,四袖翻飞,一出手,便是灭顶绝招!

更明亮的光华,携带无上声威,径直扑向由众仙发出的毁灭一击。两劲冲撞,却未在相遇之出爆发出轰然声响,而是由那团最明亮的火光,吞噬了众仙之力,直压兰芷谷上,毁天灭地!

半个兰芷谷,都被这仙魔交战的全力一击,轰作齑粉了!

公子卿终是后退半步,口中溢出朱红。

“我还会……再来。”

一语毕,周身荧光闪现,迅速消逝不见。

“此番重创,又可得保我仙界三千年太平。”相隐无路道。

至于魔君之事,却是无人再提。

那个人,真的会成为飘渺焰吗?

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是。

数月之后。

梅城。

清欢将一朵随风飘落的青梅花递予城遥。

城遥接过,扣紧她的指尖,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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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梦:

叶辰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又回到了十八岁那一年。

只不过那一年,并未发生什么好事。

秋天的时候,他的师父叶知死了,死在秋霜里。

师父的女儿,叶辰的小师妹——叶聆,这年十七岁。

叶辰是被师父养大的孤儿。自小,他便与师父、师妹隐居在白驹山中,山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竹林。他与师妹,就常在竹林里练剑。三人相依为命,却也和乐融融,师父待他更如亲子,他也十分疼爱他的小师妹。

可是现在,师父却死了。

人老了,总是要死的啊。这是谁也逃不开的宿命,师父也一样。

可是叶辰却很伤心。

因为叶知是个仙人,本来不需死的。可他却活活把自己给喝死了。

他好武,更好酒,好像是要用烈酒来洗透愁肠。

总之,叶知终是早早的去了,只留给他们三间房舍,一方坟茔。

而叶聆,则要比叶辰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