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峥嵘的身份,自然不必到厨房里来,但她总觉得红慧的举动有些怪异,不免多了几分警醒,为避免节外生枝,便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走到桌边的长凳坐下。

这张长方木桌上还摆着几样新鲜蔬菜,日常取菜所用的食盒放在一旁,里面装有荤素各两样,现加上一盘蒸鱼,便是楚南今日的午膳。宣远帝格外优待各国质子,饮食起居皆以皇子等级对待,原是由内务府统一分派膳食的,后来峥嵘觉得揽星殿既然有一间小厨房,闲置着也是浪费,便就向内务府申请拨了两名厨娘过来亲自准备三餐,倒也省去了来回奔波的麻烦。

这两人到揽星殿也有近半年时间,手艺只能说尚可,胜在没出什么问题,峥嵘便就让她们一直留下来。她将厨房的差事交给了木棉去打理,楚南殿下的三餐皆要由木棉亲自验视才能端到桌上,兴许是还没有到时辰,木棉仍未到小厨房里来。

峥嵘看了一眼食盒里的饭菜,倒是没有特别的地方。红慧往灶里填了些柴禾,站起来就着裙摆搓了搓手,从柜子上拿下一枚杯子,倒了碗茶递给峥嵘,笑道:“前些日子老家托人给我带了些茶叶过来,都是些拿不出手的粗陋之物,姑娘若不嫌弃便尝个味。”

那茶水热气腾腾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峥嵘闻到茶叶清苦的香气中夹杂着一丝花香,细嗅之下又似有若无,茶汤颜色浅绿,几片毛尖沉在杯底,水汽袅袅冒起,茶香已经盖过花香。红慧见峥嵘没有喝,带着委屈说道:“姑娘身从尊贵,怎会瞧上这些乡下的东西,瞧我这脑子,尽给姑娘添堵,也难怪姑娘嫌弃。快把茶给我,我去给姑娘换杯清水过来!”

说着便伸手去拿茶杯,神情里满满都是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内疚,峥嵘从未有过门第之见,这茶她本来也是打算喝得,但听了红慧这些过于刻意的话,反倒让她觉得古怪。正如眼前所见,这只不过是一杯茶水而已,可红慧那神情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峥嵘没有将杯子递过去,而是带着厉色望了红慧一眼。她甚少有过这样严厉的时候,目的也是想要警告红慧,不要在心里小算盘。红慧一怔,神情变得有些僵硬,干笑了两声,指指锅里说道:“那鱼应该是蒸好了,我去端出来。”她往灶前走去,峥嵘望了一眼这食盒里的饭菜,眉头紧皱。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这红慧太过古怪,说话做事都十分刻意,莫不是其他宫里派来的眼线?若当真如此,楚南殿下吃了她这么久的膳食,不会有问题吗?

太子东方平的事还让峥嵘记忆犹新,所以她才会格外注意楚南殿下的饮食,哪怕花上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她也要做到事事周到,红慧的举止让她对这些饭菜多了几分疑虑。红慧将热气腾腾的蒸鱼从锅里端起,放在桌上说道:“这鱼可新鲜着呢,殿下肯定爱吃!先让它放这儿凉一会,姑娘再给殿下端过去。”

峥嵘点点头,红慧见她还一直捧着那茶杯,便道:“姑娘不如喝一口尝尝这茶的滋味,要是还过得去的话,我便给姑娘多装一些。原也不是什么希望东西,也就是乡下自个儿种的,胜在干净天然。”

那茶水已经温凉,她执意要让峥嵘喝下去,莫不是茶里加了东西?

峥嵘心头咯噔一下,低眉看着这杯平平无奇的茶,为了试探红慧,她假意将杯子凑近嘴边,眼角余光瞄到红慧脸上的兴奋之意,眉头微蹙,正准备质问她,门外忽然冲进来一条人影,一巴掌将她手里的杯子打落在地,那茶水溢出来,溅到红慧的鞋上。红慧惊叫一声,待看清楚面前的人,立即叫道:“你这是干什么,冒冒失失的,也不怕吓着姑娘!”

峥嵘这才看清来人是一直没有出现的香兰,只见香兰气息急促,额头渗出汗水,显然是匆忙跑过来的,此刻正怒瞪着红慧,似乎有话要说。红慧没好气道:“躲在屋里偷了半天的懒,这才膳食都准备妥当了才出现,你可真会挑时候!”

香兰没搭理她,只向峥嵘说道:“姑娘,实在对不住,方才我将鱼蒸上后,忽然闹了肚子,才会离开这一阵子,还望姑娘见谅。”

峥嵘还没来得及说话,红慧已经迫不及待叫起来:“诶诶诶,你这话是在说这一桌子膳食都是你准备的了?姑娘是明白人,可不会听你红头白脸跟这儿瞎说!香兰,做人要厚道,我们俩都是在这小厨房里当差的,谁也别给谁使绊子!”

香兰看都没有去看她,竟当着峥嵘的面将那食盒里的膳食都端出来:“姑娘,这些东西兴许就不干净了,我现在去给殿下重新做好。”

红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香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认为我在这饭菜里下毒了?”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只是说这些饭食不干净了,你怎的就想到这上头去了?莫非心里早就有鬼?”香兰心直口快,斜眼说道。红慧满脸怒色,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上前抓起一盘菜就送进嘴里,边嚼边说道:“这里头要真下了毒,头一个就把我毒死!”说罢,她赌气似的将另几样膳食也各抓了一些塞进嘴里,嚷叫道:“你仔细瞧好了,这里头到底有没有毒!”

峥嵘本来也怀疑红慧在膳食里做了手脚,但看她毫无顾忌的吃进肚里,不够惊诧,莫非真是自己错怪了她?正当她考虑如何缓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时,香兰突然倒了碗茶递给红慧,说道:“看来是我错怪了你,喝了这杯茶,就当我给你赔不是吧。”

红慧本来还是满脸不平之色,乍见到面前这杯茶,神情变得极为古怪,身子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香兰把茶碗往她面前一伸,说道:“怎么,这不是你从家乡带过来的茶叶吗,难不成连你自己都不敢喝?”

红慧看看峥嵘,又看看这碗茶,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我不喝,我不喝!这饭菜刚才都让我吃了,得快些给殿下准备新的,我去打水来!”说着,她便要往屋外跑,峥嵘正欲将她抓住,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红慧与她撞个正着,两人几乎同时摔到地上。

木棉揉着被撞得生痛的手臂,疑惑地打量着屋里的几个人。红慧眼珠一转,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木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她气氛不对,伸腿绊住红慧,红慧一个踉跄滚到院中,捂着膝盖哀嚎。

“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木棉挠挠不解地问,她是过来准备取走膳食的,结果不但那饭菜胡乱摆了一桌,连厨娘都忙不择路准备逃跑,这是怎么了?

“先把她带走,让罗祥好生看管着,切记不要走小漏了风声。”峥嵘沉声说道。

木棉抓住红慧的胳膊将她提起来,红慧虽说是干粗活的人,身子骨壮实,但木棉自小习武,对付一个厨娘绰绰有余。木棉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大蹊跷,现在也不便多问,只看了看另一名厨娘问:“那她呢?”

“没事,你先去吧。”峥嵘说道。

木棉点点头,抓着红慧胳膊把她拽出去。香兰始终面不改色,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哪怕迎上峥嵘投来的目光,她也依旧神情镇定:“姑娘想知道什么?”

峥嵘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微微泛红的肤色,双眼细长,透出一股干练,模样普通,倒也算得上端正,比起红慧更多了几分扑实,眉头微拧,带着些许冷漠与疏离,好像没有任何事能令她展露笑颜。她既然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峥嵘也不与她多作客套,直接问道:“你知道茶中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