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荷在浣衣房发放预防瘟疫药物一事,不过一天就传遍了李府。赵灏多日来在李府走动,对此事自然一清二楚。一向做事低调的赵灏,也向皇上禀报了周荷的菩萨心肠,并说明江曲之计,也是出自周荷之手。皇上龙颜大悦,赏美人黄金万两,册封郡主。

郡主啊……就连皇上都已经倾向于她,册封了郡主就相当于认了她为皇家中人。

册封当天李府上下张灯结彩,鞭炮放得震天响。二夫人眼角满满含笑,拉着周荷的手频频出现在李府各处,甚至还来过梅苑。李锦然自始至终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她们二人精彩的表演,脑子里却在算着周荷献计的时间,暗道: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得意了。

二夫人与周荷走后,梅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李锦然看了眼大哥曾住过的屋子,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孙止曾说要让她一直跟在大哥的身边,连他都发现了她在府上性命朝不保夕,可惜大哥却被周荷一步步地吸引过去。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苏照说得很对,她足够聪明,却不够狠心。她身边缺一个能为她办事,做事果断的人。她将苏照前些日子给她的信拿出来,装在衣袖里。事到如今她不能再耽误,只能去找沈信了。

原本她是想叫上兰芝,却见她抱着一大捆艾草,在兰巧的门口熏着烟。兰巧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咳着。李锦然多次跟兰芝说,让兰巧多晒晒太阳,可兰巧担心瘟疫会传染,说什么都不肯出来。想到兰巧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实在不忍心再去打扰,加上沈信离长阳并不远,一天之内就能赶回来,于是带了些银两出了门。

梅苑到正门一路上挂着大红的灯笼,丫鬟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一改之前四夫人去世时的阴霾,只是看见李锦然的时候仍然躲得老远。对此李锦然早已习惯,什么也没说。

出了李府,她小心谨慎,时不时地回头看有没有跟踪的人,直到确定并未有可疑之人,才雇了一辆马车。跟车夫谈好价,也无心欣赏一路的风景,只觉困意袭来,便撑着头在马车里迷了眼。

“姑娘,到了呢。”车夫在车外提醒,她才睁开了眼,不由一叹,到底是有多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她掀开帘子,又急忙放下,手心里沁满了汗。她告诉车夫只在长阳城门停下就好,可他居然将自己带到了郊外。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刀藏在袖子里,故作从容地掀开帘子下了地。

那车夫一改之前和气生财的面孔,周围也围过来几个健壮大汉,面目狰狞:“把银两都交出来!”

李锦然舒了口气,方才以为是二夫人身边的人,现在看来不是的。如此说来,这些人也不算太难对付。她将银两拿了出来,递给了乔装成车夫的人。那人放在手上掂了掂,眉头一皱:“李府大小姐,就带这么点钱?”

李锦然神情一愣,浑然不相信似的,看着那人高声道:“你怎这般言而无信,先前说好了让你将我放在长阳城门处,我已将明月珠给你了。现在你将我多带出那么远,还想多要价?”她佯作不知这帮人敲诈勒索,只站在原地一副喊冤的表情,“我那明月珠乃是当今皇上亲手赏赐,你还嫌不够?”

那人大骂一声:“呸!你敢诈我。我何时见过明月珠。”

他身后几个人看了眼李锦然,又看了看那人,其中身材最魁梧的男人道:“张三,你敢私吞?”

张三凶恶地瞪着李锦然,回道:“小六,你难道看不出这贱人是在挑拨离间吗?”

李锦然留意观察这几个人,除了小六之外,后面几个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似乎确定了张三只要私吞财物,就会立马扑上去杀了他。她低垂着眼,索性将包袱全部打开,除了干粮和水,还有一卷书。几个人看了看,目光又转向张三。

张三急得满头汗,从腰间掏出一把刀就要往李锦然脖子上抹:“你这贱人……”

李锦然左躲右闪:“你怕你朋友知道要私吞钱财,竟然想要灭我的口!”

眼看短刀就要刺到李锦然,小六拔剑刺进张三的胸口。张三瞪大眼睛,嘴角动了动,还来不及说话就闭了眼。李锦然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小六自始至终面色不改,将剑抽了出来,望着李锦然,手却在张三身上摸索着,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后面几个人有些等不住,一个人开口道:“小六,找到没有?”

摸了半天不见东西的小六比他们还急,杀气腾腾地看着李锦然:“竟然被你算计了。”他提着剑,怒冲冲地走向李锦然。

李锦然步步向后退,直退到马车边上,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明明是给了他的,说不定他藏到哪里去了。”她将苏照临走之前送他的玉扳指悄悄摘了下来,待小六走到她跟前时,紧紧抱住小六的身体,“不要杀我,我真的没有说谎!”趁着小六推开她时,她将扳指塞进了小六的衣衫里。

小六将李锦然一把推倒在地,拿着剑就要杀她。李锦然要的就是这个时机,装作慌乱不已地站起来去抓他的衣衫。玉扳指从他的衣衫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阳光下浑圆剔透。后面几个人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瞧。

李锦然故意扯开了嗓子喊道:“明月珠那么明显,你怎么可能找不到?”

小六满脸怒气,也不想跟她废话,举起剑来就刺向李锦然。李锦然迅速地往旁边躲开了,下一剑却没能躲开。一剑刺在了李锦然的肩膀上,顷刻间鲜血流出。小六恼羞成怒,一心要杀她,将剑拔出来又要往她心口刺。李锦然再也顾不上疼,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叫道:“一定是你想私吞,故意说没找到。”

那几个人方才见玉扳指从小六的身上掉出来,就各怀着心思。又听李锦然说明月珠极有可能是被小六私藏了,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从来没见小六提起的那个玉扳指。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将正欲杀李锦然的小六团团围住。

小六看了眼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骂道:“老余,该死的人在那里,围住我做什么?”

老余弯腰将地上的玉扳指捡了起来,不急不慢地说道:“私吞了这扳指,还想私吞明月珠吗?交出来,不然死的就是你。”

小六看着扳指,又看了眼李锦然,恍然大悟被眼前这个看着胆小如鼠的女人给算计了,勃然大怒:“那扳指是她放在我身上的,我……”几个人看着他。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连自己都不相信,他们又如何会相信?总之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放手一搏。小六握紧了剑,趁那几个人还没动手之前,迅速地将剑刺进了其中一个人的胸膛。

老余见小六杀了同伙,高声道:“杀了他。”

其他几个人纷纷拿出刀剑,将他合力围住。李锦然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慢慢地挪向不远处的马车。从青丝上取下银钗,一手紧紧握住缰绳,一手拿着银钗狠狠地刺进马的后腿。马被刺痛长鸣一声,发了疯似的向前跑。李锦然立刻丢下银钗双手紧紧地握住缰绳。

“她都要跑了还不追,玉扳指,明月珠,谁知道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玩意。”小六抵挡不住越来越凶猛的剑气,喘着气急道。

老余轻蔑地冷哼一声:“前面就是悬崖,我看她往哪里逃?你以为你还活的成?”老余再不想跟小六多说一句话,一剑刺进他的咽喉。将玉扳指擦了擦,塞进怀里,又将小六的尸身摸了个遍,仍然没找到明月珠,脸色沉了沉,说道:“我们都被骗了,根本没有明月珠。”

“张三跟小六都白死了?”一个人问。

“给我追,杀了她,敢算计我们!”老余沉着脸,领着几个人向李锦然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李锦然从未骑过马,又被这匹发疯的马一直拖在地上跑,裙摆早已被拖得凌乱不堪,脚上的鞋也蹭掉一只。她试过翻身跃马,但只要稍微一动,马就躁动不安。

眼见悬崖就在眼前,疯马却迟迟不见停下,她又无法上马将它安抚下来。情急之下,只好松开缰绳,重重地摔在地上之后顺着滑坡滚了下去。坡上有刺槐、秦椒、紫叶小檗等植物,她一路滚下去,只觉浑身都被刺的生疼。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她想动一动,却已没有了任何力气。

“她睡多久了?”一个如清泉般清澈的声音问道,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任何情绪。

“三天了。”答话的人倒是回得干脆利落。

“要是再不醒,你就留下,待她醒了之后再跟上来。”那人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旁的人点着头,继续给李锦然把脉:“身体倒是好得挺快,只是受了累,加上头部被撞,才一直昏迷不醒。”

李锦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手腕上,想将它移开,略微移动,便“嘶”了一声,浑身疼得皱起了眉头:“母亲,我没生病,你怎么又叫大夫来给我治病。”

把脉的人微微愣了下,转过头看向身后玉树临风的人。那人笑了笑,说道:“继续,怕是梦话呢。”那人将李锦然的手按住探脉。李锦然不高兴了,哼了哼,却也没再挣扎,小声道:“不给我蜜饯就不吃药,再病都不吃。”

把脉的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身后的人却转身出去了。那人把完脉又将她的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放轻脚步出了门。

李锦然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屏风隔开了她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见是用金线绣的团龙纹样,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她作势要起来,刚有动静,骨头就像被人拆了一样。她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从坡上滚下来之后就昏了过去,现在一定是被人救下。既然是被救,那生命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她眯了眯眼,困意一来,又睡了过去。

不多久把脉的人端了盆水,将手帕蘸了水替她擦脸。李锦然感觉到湿凉的东西在脸上蹭来蹭去,睁开了眼。见他是在为自己洗脸,面色红了红,将手帕接了过来:“是你救的我?”

那人将她另一只手牵住,两指在她腕上探了探,说道:“好得很快,总算不耽误我们行程了。”又看了两眼皆是疑问的李锦然,又道,“救你的是三爷。”

三爷?李锦然想了想,长阳城里能让人喊三爷的必定是当今三殿下赵澈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惊又喜,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再遇见赵澈,她想起七年前上元节时,锦绣曾在安荣街与她走失,险些被人贩拐走,若不是赵澈出手相救,恐怕她再也不能与妹妹相见了。

时隔多年,或许赵澈早就将她忘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打听有关他的一切。知道他自幼体弱多病,一直靠着珍贵名药才得以存活,所以这时候他理应在皇城里养病啊,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皇上怎会舍得让他出城受累?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脱口问道:“三爷身体可还好?”

把脉的人脸色不变,但话却冷了几分:“你想让他死?”

李锦然也不理会他的这态度,说道:“皇上这般疼爱三爷,理当让他安心静养,三爷怎会来到这里,这又是哪里?”

把脉的人听她这样说,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解释道:“三爷觉得周荷郡主的计策暗藏隐患,遂去了趟江曲实地考察才回来。”

李锦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计策就是自己出的,当然知道隐患何在,可有问题也不会是三爷去啊。除了太子赵漳,二殿下赵灏,还有四殿下赵翰,他们都身强体壮,没有病魔缠身。

正疑惑间,便见一个身穿深紫色华丽衣衫的男人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当即明白眼前人正是赵澈,想来也是,常年吃药的人,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醒了便好。”他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和煦地笑道。

但见赵澈对她陌生关切的口吻,李锦然便明白他对七年前的事毫无印象的,李锦然低着头,微微有些失落,转而又想,当年他们都尚且年幼,他能忘记过去之事一点也不奇怪,这才又抬起了头看着他。既然他已忘记了她,那她便装作不认识他便好。

赵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锦然,见她醒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捂住口咳了咳。李锦然将眼光又撇向了别处。赵澈上前询问道:“好多了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正想回他,却见他背着身后的手里端出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蜜饯。她回想起小时候有阵子经常生病,母亲要她吃药,她说什么也不肯,母亲就拿蜜饯来哄她。可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富贵没有了,母爱没有了,就连命都快没有了。她低下了头,努力将眼泪忍回去。再次抬起头时,她极为开心地去捏蜜饯,笑嘻嘻地道:“三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饯啊。”

把脉的人刚想说什么,赵澈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口。赵澈说道:“五妹生病,总是闹着要这个。”

赵澈口中的五妹指的是五公主赵月婵,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没想到居然也喜欢吃蜜饯。李锦然抿着嘴偷偷在笑,并未注意到赵澈的轻轻叹息。

把脉的人看了眼正在吃蜜饯的李锦然,说道:“你这姑娘真是狡猾,三爷救了你的命,你将三爷摸得一清二楚,却连名字都没告诉我们。”

赵澈蹙了蹙眉,冷声道:“行医……”

李锦然又捏了颗蜜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李铮长女李锦然,你们听说过吧。”

行医面色变了变,问道:“你是二爷的人?”

李锦然眨着眼,故作不解:“什么是二爷的人,他最近不是一直去周荷郡主那里吗?”

行医又道:“可前阵子他在我们面前经常提起你。”